沉竹回头看清了来人后,又低下头去将还未锁好的门锁好,花些时间掩去眼中外露的情绪。
今日仍是晴朗的一天,,沉竹方才的心中却下起了雪,雪的温度不凉也不让人觉得哀伤,是喜悦的雪,将她心中颜色染成了空白,只能听得见心在跳动的声音。
“今日铺子里可还忙碌?”霍间重等待沉竹将门锁好之后出声询问道。
“不算十分忙碌,蔷儿他们很能干。”沉竹转过身来面对着霍间重,“又到夜里了,你来寻我有何事?”
“自是来见你。”霍间重微笑着说道,“我恐耽误你做生意,因而今日特意晚了些过来,你可用饭了?”
“用过了。”沉竹说完后看到霍间重眼神中闪过的失望后,方继续说道,“不过是老张给我带的一点零嘴罢了,这条街的尽头有个面摊,我吃过,味道不错,可要一起前往?”
“好。”霍间重很快地答道。
路上两人的距离得很近,但沉竹将手背在了身后,霍间重也就将靠沉竹更近的那只手搭在了腰间佩着的剑上。
沉竹点了和那日阿然带她来时一样的两碗面,从竹筒里拿出了两对食箸,比了比长度后,将一对递给了霍间重。
“你同人来过此处?”霍间重简单打量了下周遭后向沉竹问道。
沉竹点点头回答道:“就是同那个寄住在我家中的女子。”
沉竹说完又停顿了半晌后接着说道:“她名叫阿然,是赋凌司中人,就是她将解药给了我。”
“是你同她一起杀了赋凌司如今的司主?。”霍间重边说边接过了食箸,对齐后架到了空碗上。
”你怎会知晓?”沉竹颇有些吃惊地反问。
“我来此处寻你时,正是赋凌司司主死了的消息传到兆国国中不久的时候,我那时未能寻到你,而几日后,你就出现在了从沙坝中,算算时间恰好能对得上。”霍间重平静地说着自己的推测。
那时他刚解决完饶城附近的动乱,听闻赋凌司司主身死的消息后心中不安,便骑着马疾驰到了永顺堂门前,连甲衣都未曾脱下。
“我本没想着能回来的。”沉竹同样淡然地说着往事,“刺杀司主一事本就是九死一生,那时永顺堂走上了正轨,我也过了段时间的安生日子,便依着先前打听到的消息,去了赋凌司,我是在赋凌司中恰巧又见到了阿然,若是没有她,我怕是如今不能坐在此处。”
“为何要去做这样危险的事?”霍间重向沉竹问道,“既然活了下来,就应该好好活着,不该去涉险不是吗?”
“我总不能一直躲着。”沉竹边说边吹了吹刚端上来的面上的热气,“我当初没有办法,只能听赋凌司的指令行事,才……才将刀尖朝向了你,脱了赋凌司的控制后,我没办法一直将这样平静的日子过下去,总觉得有事情悬而未决,毕竟我一直都知晓,事情进展到这般情形,并非我所愿。”
霍间重听后沉默了,是他自作多情,以为沉竹杀了赋凌司司主一事中多少有他的原因。
“芙儿过的如何?”沉竹继续向霍间重问道。
“她现下还在燕京城中,过得还算不错,只是少了人同她说话。”
“是我对不住她。”沉竹说着忽然想到那日霍任芙打开房门后担忧又显然被吓到的眼神,“那日把她吓到了吧。”
“她同我说了那日的事,她打开门时的确是惊讶的,你全身被雨淋湿,眼里又有着她说不清的悲伤,后来她打开正屋的门,看见我倒在地上,胸口冒血时,才真正把她吓到了。”
沉竹听着越发觉得亏欠,霍任芙那时怎能不觉得惊惧,躺在地上的毕竟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相连的亲人。
霍间重见沉竹停下了手中的食箸出神,继续开口说道:“你不必觉得亏欠,她后来同我说过,她能理解你为何会那样做,更何况,最后我还是活了下来。”
沉竹听后默了一阵后,方开口说道:“在阿然将解药拿给我的时候,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拿匕首刺我时,不也避开了要害。”霍间重说着伸手握住了沉竹紧握着的手,“医士说我这伤口离要害只有分毫的距离,你在赋凌司多年,当时你我又离得那样近,你不会看错的。”
“此事是你刻意隐瞒,才让我成功拿到了解药?”
关于霍间重“死而复生”这一事,她心中一直有疑惑,当时燕京城的局势,想杀霍间重的除了她还有皇后,单凭霍家兄妹二人怕是很难将此事隐下。
“你可还记得陛下有天夜里召我进宫?他将一纸红笺给了我,我本以为是毫无作用的祝词,但其中写了许多有关此事的经过,他帮我假死,以混淆覃军视听,放松皇后娘娘的警惕。”
“所以你一早便知我会动手。”
“只是我没想到你会在那日动手。”霍间重说着苦笑了几声。
当初进到正屋时他还没觉得又什么不对,直到意识逐渐变得昏沉,他才意识到沉竹的意图,那时他的确是很难过的,用尽力气才不让自己完全昏睡过去,如同上一秒在春日里赏花,下一秒便在冰湖中几番纠缠挣扎,却摸不到可依托的浮木,他睁开眼见到沉竹时以为自己得救,却在下一刻看到了她手中高举着的匕首。
她不是来救他的,她是来杀他的。
“我那日想同你好好做个告别。”沉竹低着声音说道,“我也没想到你会来寻我。”
“我纠结了许久,我收到陛下的信时便已知道你会动手,也准备好了将计就计,我原准备拿着你们赋凌司的匕首往自己身上随意刺个伤口,随后让你去拿你要的解药,但你动作比我想象中的快多了。我虽受了伤,但你比我付出的更多不是吗?我没有理由不来寻你,只是在得到你的消息时我还是踟蹰了许久,差点就要见不到你。”
“你从何处得知我的消息?”
“你曾向军中供过不少草药,那几日军中的伤病营里流传着你的不少事迹,我心中隐约觉得是你,便遣人暗中来此处查探了一番。”
“原是如此,那时仗还没打完,永顺堂的生意也远不及现在。”沉竹颇为感慨地说道,“你在饶城停留了这么久的时日,可是还有事情未完?”
“确是有一些,伤员的清点与抚恤,还有覃国流民的问题,陛下都全权交给我督办。”
“那你预计何时离开饶城?”沉竹状作漫不经心地问道。
“约莫就在五日后。”霍间重注意着沉竹的神情,“那时你可要来送我?”
“自然是要去送将军的。”沉竹很快回答道,“毕竟燕京离此处有近十日的路程,京中事务繁忙,下次与将军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听着沉竹话中的“你”又变成了“将军”,霍间重知晓了她心中的想法,哪怕沉竹脸上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与布素的婚约已然解了,布素已被人安然送回了东羌。”霍间重忽地对沉竹提及此事。
“那东羌呢?可找到了法子弄到粮食?”沉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生硬。
“陛下同东羌签订了新的盟约,那位刚回到兆国的兆云公主和屈卢律都从中出了不少力。”
“事情解决了便好。”
沉竹说罢,解决掉了碗中的最后一口面,将两碗面钱放到了桌上,随后很快地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阿然还在家中等我,我不知将军的住所在何处,便不相送了。”
霍间重在她离去时抓住了她的手。
“我会再来寻你的。”
沉竹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便先行离开了。
之后一连几日沉竹都没再见到霍间重,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何没将霍间重住在哪里问清,不然何以落得如今两眼一摸黑的境地。
她与附近的几家客栈都有联系,她特意去问过,但店家登记入住客人的名册上都没出现霍间重的名字。
他大抵压根没住在从沙坝中,沉竹坐在账台后,盯着眼前算盘上的算珠如是想到。
霍间重所说的“会再来寻她”是在这五日之内,还是在五日后?她有些责怪自己那日情绪上来没将霍间重话里的意思问个明白,更责怪霍间重一声不吭,便消失在她眼前这么多天。
眼下距离霍间重所说的五日,只剩下不到两日的时间了,难不成自己当真要骑马跑去军营询问霍间重的下落?
这个想法出现在沉竹脑中时便立刻被否决,且不论她以何身份进到军营之中,更让她犹豫的是霍间重的心意,即使霍间重已将话说的这样明晰。
沉竹知道,这份犹豫与不安来自于她自己,与霍间重无关。
“铺主在想什么?”
铺中没有客人,蔷儿便又凑到了沉竹跟前。
沉竹不语,只低头看着账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眼前的算盘。
“这里,这千位上的算珠怎能连着拨两次?”蔷儿发出质疑后看着沉竹继续说道,“铺主若没心情,便不必强迫自己坐在此处,看看街上人来人往换换心情也十分不错。”
沉竹嘴上没有回应,却依着蔷儿的话站到了门前,靠在了门框上。
“铺主可是在为霍将军的事情忧愁?”蔷儿看着街上刚刚走过的蟋蟀小贩说道。
“你怎知晓?”沉竹将话问出后方觉得这问题冒着傻气,自己这般心不在焉的模样,任谁都能看出些不对来,更何况是颇有些“查案”天赋的蔷儿。
“霍将军已连着几日都没出现在永顺堂附近了,铺主又是这般失神的模样。”
沉竹听着叹了口气,她该打起精神来,但在此之前她还是允许自己先伤春悲秋过今日。
“更何况霍将军后日便要走了。”蔷儿接着说道。
“你从何处知晓的消息?”
“今日军中的医士又来咱们这里了,答谢咱们在战时送给军中那么多草药,那医士同我说,霍将军后日便要离开饶城了。”
“那医士可说了,霍将军是从饶城城中离开还是从军营离开,启程回燕京?”
“应是军营吧,我见铺主这几日心不在焉便帮着多问了几句,但那医士也说的模糊,但霍将军并不是启程回燕京,而是去往更南,原本覃国的地界去,听着是要去处理什么流民的问题。”
这倒是霍间重曾与她提过的。
“那医士还同我说,霍将军此时应在饶城中处理事情,从沙坝离饶城很近,马骑的快些,连半个时辰都用不上。”蔷儿对着正低头看手的沉竹说道,“铺主可要去见霍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