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行佛殿青瓦殿顶上,两道诡影狗狗祟祟凑在一起,对着瓦片研究。
“撬开?”唐问天嘘声问。
萧晚仙从乾坤袖里摸出一堆稀奇古怪的工具鼓捣着什么,抽空回道,“别那么暴力,我们要善于运用技术解决问题。”
能有什么技术?唐问天腹诽,将信将疑探头去看。
只见萧晚仙把西天门山上坏掉的那块飞云牌放在瓦片上,手中捏着一根细如银针的铁杆笔,就着那条裂开的缝重新绘制飞云牌的运行符文。
“大和尚不是说了,东天狱禁——”唐问天提醒道。
话还有半截没说完,符文就勾画好最后一笔,骤然亮起白色的荧光来。
萧晚仙趁着白光掩盖,点了一小撮劫火进去,将飞云牌损毁的基础功能直接融掉重新修补。
白光过后,飞云牌已经能够在东天狱境内正常显示界面了。其上界面闪烁几下,在半空透出半透的光屏,光屏上正是佛殿内的景象。
“你、你你你竟然会画阵修器!”唐问天惊叹,眼睛都瞪圆了。
诡道除了东天狱的自堕修士,其他诡物大多是不成体系、自生自灭式地修炼,凑活着能打能活已是不错,更何况炼器画符这些外道。
因此,略懂阵符又能上手炼器的诡才几乎是没有,唐问天的惊讶没有半分掺假。
她一直当这仙少爷是个被派过来当炮灰的花瓶,现下看来万花楼其实相当在乎这次跟东天狱的会谈。
”二东家出资供我瞎学的,只会修和照抄,别的不会。”萧晚仙随口答,注意力放在光屏显示的画面上。
画面是诡气通过飞云牌渗透入佛殿内、根据诡气流动推演出来的实时转拓,误差不会超过一成。此时画面中是乐行方丈静立在佛像前,低头诵经。
佛像顶天立地的高大,把人衬得渺小如蝼蚁蜉蝣,乐行方丈身后还有一排睡眼惺忪的和尚,人手一本经书,咕咕哝哝地念。
“行我佛者,六根不净,七罪必经,苦行偏颇,八戒难成……”
诵经声愈来愈小,最后整个佛殿静得落针可闻。
这场面莫名熟悉,与那帝君庙众文曲朝拜颇有异曲同工的意思。
萧晚仙心下微叹,他真是和神啊佛的漫天仙家杠上了,这才几天呢!
站在和尚们前头的乐行方丈转身,瘦瘦巴巴的身躯佝偻,弯成不自然的弧度。
他用嘶哑的嗓子吩咐道,“幺儿,跟你师兄去去把东西拿过来。”
一个年龄稍小的和尚应声,拉着身旁的师兄跑到偏殿里,哼哧哼哧把好几个大木箱搬出来。
木箱卸力砸在地上扑起一层细尘,可见其沉重。
乐行方丈缓步走到箱子跟前,枯树皮似的手搭上木箱的大疙瘩铁锁,从身上摸出一串钥匙。
开锁的动作突兀停住了。
趴在屋顶的萧晚仙和唐问天对视一眼,又把目光放回光屏上。
“你们大师兄呢?”乐行方丈一个个扫过这排和尚,问道。
“不、不知道啊。”
小和尚怯生生地回话,其他师兄弟也均是在方丈目光扫过来的时候摇头,没一个人知道善弥勒的去处。
“算了罢,他不愿来便不来吧,也不是第一次。”乐行方丈自语两句,便继续去开那锁了。
咔哒。
锁落地,木箱被翻开,里头的东西一览无余,满满当当甚至溢出掉在地上。
箱子里是什么呢?经书?佛器?
不,是金银票子,甚至连铜线都是串起来的万贯,掉在地上叮铃咣当响,贵金属的光泽晃的人眼晕。
年轻和尚们都没忍住倒抽了口气,眼睛里尽是不自主的兴奋。
如此钱财,毫无疑问能挑动所有人的神经。
乐行方丈移步打开第二个木箱,几坛好酒开封,浓郁酒香扑鼻。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珍馐佳肴、声色犬马,不过区区四个箱子,竟是把人世的所有好东西都备齐
“时辰到了,你们随
随着老和尚的话音落下,早就憋红了眼睛的和尚们一窝蜂拥上去,原本那点半夜被叫起来的困意荡然无存,全然被眼前的东西占去了神志。
佛殿金身下,十几个光头戒疤的和尚吞云吐雾,有的躺在金子堆里傻乐,有的听着缠绵乐声摇头晃脑,原本服帖裹在身上的僧袍散乱大敞,高台上的金佛慈悲笑着注视这满殿荒唐行。
乐行方丈立在一旁仿若置身事外,但若仔细地瞧,就能发现他用一手撘在嘴边,正从手中的黄纸包里倒什么粉末进口中。
观其色泽,正是五石散。
其他和尚也俱都服用了五石散,燥热的气息充斥大殿,和尚们的举止也愈发癫狂。
萧晚仙隔着飞云牌看这些和尚,忽然想通一件事。
这乐行寺为什么名唤“乐行”?
苦行僧信这世间的苦难有定量,自己多忍受一点其他人的苦难便少一点;那么与苦行相对,乐行寺的“乐行僧”完全是另一个极端,以享乐修佛法。
——还真是颇有诡道的风范啊!
光屏上的画面愈发不堪入目,萧晚仙转动画面的推演角度,恰巧和仰头的乐行方丈对个正着。
老方丈目光阴沉沉地投过来,眼神犀利阴鸷,几乎让萧晚仙有一种自己被看到了的错觉。
他一抬手就掐灭了飞云牌的法力供给,运行链接当场就断了,萧晚仙拽着唐问天的后领子迅速跳下屋顶,朝他们那座小院子奔回去。
唐问天不明所以,被萧晚仙拎着跑也不反抗瞎问,跟着回来就钻进小院的屋里,“啪”一下关上门,喘岔气猛咳起来。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灌下去顺好气才张嘴,“仙少爷,咱是被发现了吗?”
“不,没有。”萧晚仙斩钉截铁,手上捏着那块飞云牌转了两圈,坐下讲,“估计是那老东西练的功法,感知过人。但约莫老东西也只是意识里有些触动,无法具体察觉出什么东西——这点自信我是有的。”
用飞云牌窥视,不说绝对的,万无一失还是能达到。
“那就好,呼——”唐问天吐出一口浊气,紧张感散去些才想起今晚见到的那些场面,“这些和尚是正经和尚吗?还是说这个寺庙就是……”
问了也是白问,仙少爷也不过跟她一起来的。
她探身往床上看了两眼,话锋一转,“哎?那个凶神恶煞的人呢?”
“飞了吧?谁知道呢。”萧晚仙把飞云牌抛起又接住,“问心嘛,说不定就是幻境自己生出来虚幻造物。”
“哎哎,你说他是长生天的仙官?不回来除魔卫道、把我们都杀掉吗?”唐问天蹲过牢问东问西,眼睛里闪着八卦的精光。
“他是你的谁啊?”
萧晚仙正欲往嘴里送的茶差点没喷出来,瞧这话问的,怎么就这么不中听呢?
“幻境造物,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幻影,懂?”萧晚仙赏给小鬼孩一个脑瓜崩。
唐问天捂着自己的脑袋,不屈不挠道,“我知道啊,所以他是你的谁啊?连幻境都能捕捉到、还幻化得那么逼真细致,根本就以假乱真嘛!他是你媳妇吗?”
萧晚仙这次不是差点、是真把茶喷出来了,“何出此言?他哪里像我媳妇了?”
他真的很想撬开唐问天的脑瓜,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
“你说的,你成婚了!”唐问天就像逮住他什么小把柄一样,语速飞快,“幻境里都要见,不是媳妇是什么?你看我都没有让幻境变出来什么我认识的人。”
“你的脑子节制一点,不要再让他出来,我们在幻境里碰见那群不正经的和尚已经很倒霉了,再多出来点什么只会更难破除这个劳什子幻境!”
唐问天抱臂把脖子仰得老高,说了这么一串看似理性分析的话,一点都不敢把头低下来。
她才不会承认,自己完全是因为害怕那个什么柳将军黑衣人、不想再见到才这么说的!
萧晚仙扶额,不想跟心智只有八九岁的小孩争,这只会显得他幼稚。
他顺着唐问天的话往下说,“啊对对对,柳问七是我媳妇!”
“我把他从脑子里赶出去,保证他绝对不会再出现了——”
叩叩。
有人敲门。
萧晚仙的话猛然收住,两人扭头朝门那处看去。
吱呀。
许久不见动静,门外的人推开门,抬脚跨进门里。
和之前没什么不同,一黑衣人背着竹编筐,立在门口。
凉风灌进来,把玄色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也把萧晚仙的心吹得哇凉。
怎么又来!
“我是,你……”黑衣人欲言又止。
言未尽,尴尬已经蔓延整个室内狭小的空间了,谁知道说将军、将军到,甭管是真是假,都有够萧晚仙把袖子默默掐出花来。
死寂里,萧晚仙感觉到自己宽大的外袍一紧,有什么东西麻溜钻进来抱住他的腿。
“我告诉你,不准打我,不然我让仙少爷休了你!”
唐问天因为心虚,仆仗主势却声音细若蚊蝇。
但,这话在萧晚仙耳朵里,简直震耳欲聋。
沉默,他突然就对小孩起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