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瞥到楼璆藏在手心里快要破功的表情,岁徊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演过头了,但话已出口总不能拆自己台,于是在停顿一刹那后,岁徊没有丝毫破绽地衔接上先前的表演,一派低眉顺目、好不柔弱可怜模样地对宛如糟了雷劈的天翼娓娓道来:“我对象和我是在一次拍卖会中相遇的,那时我们竞拍的那份拍品最终落入他手,我又实在很想要,就去找他交涉,然后……”
岁徊说到这里,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像初次陷入热恋的少男少女,纯真又甜美:“我对他,一见钟情。”
随着他的讲述,众羽族眼前仿佛浮现一幅画面:宛如一朵娇艳玫瑰的小少爷从小众星拱月般长大,无数人争先恐后为他献上珍宝和爱意,从不知争抢与失落为何物,却在一次偶然的情况下栽了跟头,被一个胆大包天的混蛋抢走了心爱之物,气呼呼地去找人算账,不料在推开一扇古木雕花的门后,与一个夺走他心神的少年不期而遇。
他们都没有怀疑岁徊的话,毕竟被一见钟情的另一方实在是长了一张另人信服的脸。
【好浪漫呀……长离殿下一定很喜欢这个故事!】
【别挤!景曜你翅膀挡着我眼睛了,变回人形!】
【……等我*#放&%^追...】
滋滋电流声伴随着另一边含混的吵嚷,天翼耳朵发麻,一把扯下了在报废边缘的耳麦挂在肩上,手中武器依旧紧握,巍然不动。
“咻——”
头顶破空声极速划过,三人都下意识抬头,寻向声音的来源。
空中连半个影子都没有,但楼璆余光一瞥中还是捕捉到了一道褐色流光。
专用于顶级赛事的……动态追捕器?!
楼璆内心无语凝噎,至于吗?
星球防卫中心,动态追捕器效果拔群,传递回的图景比监控清晰数倍,连人脸上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而人形的三只羽族正呈“众”字堆在屏幕面前,生怕漏掉一个字。
楼璆嘴角一抽,顶着头顶仿佛能穿透动态追捕电子眼的热切视线,若无其事地听岁徊胡编乱造,脑海中却蓦地划过一个念头:一见钟情……吗?
如果没有联姻,他们会以怎样的方式相遇?又会有怎么样的展开?
不过不管怎样,那应该……会是个很有趣故事。
另一边,岁徊渐入佳境,说到动情处不禁抱紧了楼璆的腰,深情的目光落在对方身上……
等等?
竟然走神!
岁徊眼睛危险地眯起,位于视线死角的手游到楼璆腰间的软肉上:“但是好景不长,我们的秘密交往还是被我们各自的家族发现了,家主勃然大怒,勒令我和他分开,并立即给我安排了联姻对象呜呜呜……”
狠狠一捏!
楼璆:“!”
遮住脸的手陡然僵直又缓缓放下,楼璆露出手心下黯然神伤的表情,纤长的睫羽为深邃的蓝眸覆上一层阴翳,嘴角不自觉抽动,像是在极力压抑悲伤。
【岁岁我错了,不要掐我痒痒肉了嗷!】
四目相对,岁徊看懂了他无声的呐喊,吧唧一下松开万恶的爪子,悄悄回望一眼背后失神的游隼,再回头时很轻地哼了一声,与楼璆对视的眼睛亮晶晶的,笑意狡黠。
一只求夸夸的银色小猫。
好像一瓶装满星星沙的玻璃罐,楼璆本就没花大力气的表演被岁徊的举动轻而易举拨开盖子,眼中流泻万千星光,眸色顿时由晦暗的天转为澄澈的海,同时按耐不住地抬手揉揉他的发心,极为自然的亲昵。
这一幕落在其他鸟眼中,又被品出了其他意味。听得情真意切的天翼面上略微松动,而防卫中心的孔雀已经长臂一捞,将娇小的蜂鸟和白鸽抱在怀中,三鸟为这被战争与种族阻隔的绝美爱情抱头痛哭。
总之,等天翼将楼璆和岁徊带回防卫中心后,迎接他们的是三对水汪汪的荷包蛋状泪眼。
为首的景曜抓起白蔚刷刷两下擦干净眼泪,被当成抹布的白蔚敢怒不敢言,等他一松手立即拍拍翅膀飞走,眨眼消失在长廊尽头。
景曜迎面走来,眼尾的蓝绿色翎羽犹挂着水珠,嘴角已经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充满了公式化意味的笑,向二人打招呼道:
“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好啊,我是羽族景曜。”
景曜停顿。
“魏璆”
“岁徊。”
景曜微抬下巴,很满意他们的配合,
“你们的故事很真挚感人,我已经转述给歌者,等那边评判通过后,你们就可以在天空之城暂留一段时间了。”
歌者,羽族文明特色官署,专为爱听八卦的羽族们设立,主要职能为收集全星际的八卦和故事,遴选并编成乐曲,每日清晨以歌曲形式放出,全民共乐。
但这里还有另一个鲜为人知的潜.规则:如果有外族主动来她们面前讲故事并打动她们,可以以此换取在天空之城的滞留时间。
景曜声音是羽族特有的婉转动听,语气也貌似十分和善,但收拢情绪后的深棕眼眸近乎全黑,加之高大的身形,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
“在那之前,请随我来走一下该走的程序吧~”景曜边说着,还彬彬有礼地微微倾身,但实际丝毫没给他们留下选择的余地,透露出的意思无外乎,要么配合,要么送客。
身后,天翼交接完毕,默不作声地转身,游隼雪白的羽翼融入蓝天消失无痕;防控室,白蔚和珀西面无表情地通过灭绝某个入侵物种的申请。
刚刚的落泪与动容仿佛只是夏日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迅猛而短暂。
常有人被羽族在星网展现的形象蒙骗,误以为羽族是感性动物,多情多思,但在哪怕是经过短暂的接触后,才会惊觉,她们和其他高序列的文明并无不同,共享理智与傲慢。
楼璆将岁徊护在身后,跟着景曜的脚步,木质地板上三道影子重重叠叠,在大厅里侧一间不起眼的房间前停下,流入,消失。
“吧嗒”
在处于最后的岁徊踏进房间的下一秒,背后的大门自动关闭落锁。
狭小的房门后别有洞天,足有半个足球场大的阴暗房间除了两角的两把椅子和中.央的一张桌子外空空荡荡,只有几束惨白的灯光分别直射在几个角落。
先一步进来的景曜已经坐在中间长桌的椅子上,留下两个泛着金属银光长凳,上面赫然是两个漆黑皮质的电击项圈。
所谓走程序,其实是让外族戴上象征管束与服从的项圈。
乞求庇护的第一步代价的承受屈辱。
景曜并未觉得有哪里不对,眉毛上挑,好以整暇地半坐半躺,随意比了个请的手势。
岁徊看见颈圈的瞬间就生理不适地全身发.抖,下意识抬手想用精神力摧毁,却发现深处幻境受到限制,只能厌恶地别开眼,眼不见为净。
在一边的楼璆发觉后捂住岁徊的眼睛,神色骤冷,厉声道:“都说羽族好客,竟是将人当犯人的待客之道? ”
原本姿态闲散的景曜在楼璆冰凉的眼神看过来后竟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心生畏惧之下不自觉坐端正,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后又是一怔。
见秃毛鸟*的,他怎么觉得眼前大少爷的气场……羽皇陛下亲至也不过如此?
楼璆不管愣神的景曜,牵着岁徊的手原地转身,径直走向大门就打算破门而出。
区区一个羽族幻境,也敢用强迫他们臣服?
岁徊也被羽族这阴晴不定的态度弄烦了,没被牵着的那只手一扬,比了个拳头对着景曜,本是出气,却不经意间露.出腕间的红绳。
红绳编织得歪歪扭扭,中间还有线头没收好,一看就是出自某四体不勤的大少爷之手,但景曜在看清中间挂坠后骤然瞳孔紧缩,猛然直起身,连滚带爬冲到他们二人面前,几乎喊破音:“等等!!”
景曜脖颈间的金属绿羽毛都炸开了,导致脖子突然涨大,配上赤红滴血的双目十分诡异,失去了他一贯重视的风雅与仪态。
说话的同,景曜已经猛然出手,抓向岁徊的手腕,他快楼璆的动作更快,电光火石之间将岁徊拉到身后,瞳孔竖成一线捕捉对方行动轨迹,两指提起景曜的衣领子,一个抬脚狠狠踹在景曜膝盖弯处,只听得一声骨骼不堪重负的脆响,刚刚还雍容华贵的绿孔雀已经跪在地上无法起身,疼得冷汗长流。
被打懵的景曜却顾不得这些,只是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岁徊,神情疑惑又茫然,各种表情乱七八糟在脸上走了一圈,最后凝固在深深的懊悔,就着跪地的姿势向岁徊深深拜下——
岁徊被楼璆遮挡着视线,听见动静消停后才从楼璆身侧探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却被景曜的举动吓了一大跳,同样茫然地揪住楼璆后背的衣服,捂着嘴小声问:“楼璆,他是不是这里有点问题?”
岁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脑袋:“不然怎么一会儿要把我们当犯人奴隶一会又当祖宗呢?”
楼璆冷眼看着失魂落魄的景曜,即使知道凤凰对于羽族意味什么,能理解他的失态,但暴虐的情绪依旧在心口徘徊不去,被岁徊这么一打岔,才勉强压下怒气,不再有下一步的行动。
“神经病一个,我们走吧,这里不待了。”楼璆确认岁徊毫发无损后,才温声和岁徊说。
人类体魄不比羽族,就算是幻境,如果景曜没轻没重那一手下来,岁徊手腕这会儿怕是已经废了。
“哦哦”,岁徊小鸡啄米点头,见楼璆眉目间压抑的暴虐之色,半点不怕地用两根手指戳在他嘴角两侧向上拉,笑嘻嘻说,“好啦好啦,你不是及时把他踹走了么,没事哒,笑一个~”
楼璆被迫皮笑肉不笑,半晌化作一个无奈的笑,顺着岁徊的撒娇暂且翻篇了。
两人无视身后的目光,大步走出防卫中心。
“那现在我们怎么离开? 埃尼阿克好没用,到现在都失联。”
“先找个落脚地,或者你想去看天空之城的不死火吗?”
“走!”
正想着如何离开羽族幻境的两人都没注意,鲜红如血的凤凰泪在他们交谈时,正在一闪一闪发出微弱的亮光,和覆盖羽族全境上空的炽烈火焰,有着相同的跳跃频率。
【咦?】
云雾缭绕的城池核心,一只纤细雪白的脚从火红长裙中探出,踩在铺满宫殿的皮毛上,漫不经心地点地。
“长离殿下,发生何事?” 一旁青衣侍女走上前,为自家殿下披上羽衣,见殿下疑惑的神情出声恭敬询问。
【小青羽,不要这么死板嘛,活泼一点~】
火红的长发蜿蜒至地面,被称为长离君的绝美女子指尖划过自己鲜艳欲滴的红唇,落在眼睛下方,明明并未张口,金碧辉煌的大殿却凭空响起宛如天籁的声音。
【真奇怪呀~天空之城来了有两个小家伙,竟带着我的赐福和……】
……眼泪。
最后一词泯没于唇齿之间,青羽听不分明。
只是莫名觉得,殿下的神情,似乎多了一丝似有似无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