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凌露白都待在陈青松府上,既不外出,也不吩咐寻烈心草的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趟出行是来陈府小住。
很快就到了肖义成亲的日子,这日,凌露白悠然自得地在后院赏花喂鱼。她往池中投了一撮鱼食,看着锦鲤一哄而上。身边常年陪着她的余秋,也许早就习惯了她安静的性子,也就这么沉默地陪着,并不会觉得闷。
“枫颜还没回来吗?”手中的鱼食投尽,凌露白终于打破了沉默。
余秋回答:“这几日枫颜得了闲就往外跑,想着正好出来一趟就多采购些药材,到时候带回宫。”
“确定不是去凑肖义成亲的热闹了?”
“小姐既然吩咐过莫要扰了人家的婚事,枫颜等人自然不会擅自行动。”余秋和枫颜相识十多年,彼此的性格脾气都摸透了。
凌露白笑了笑,她倒是要看看这亲是不是真的成得顺利。
两人在后院闲逛了一会儿,不多时陈府的家丁来报,说是枫颜姑娘一行人带回了一个新娘子。
余秋大惊:“这……难不成真去绑肖义的新娘了?”她才说枫颜不会这么做,瞬间就自打巴掌了吗?
凌露白倒是镇静得很:“先去看看。”
走到院中,凌露白看见庭院中停着马车,她慢步走过去。马车的布帘将里外隔成两个世界,可隐隐能从缝隙中窥视到那抹红色,她不经意地皱了皱眉,问枫颜和陈络:“发生了什么?”
陈络解释说:“今日我与枫颜本打算去城西的山上采药,还特地唤府中的江海江河两兄弟一同去,好有个驾车的人,也能搭把手。谁料到刚出城不久遇上了迎亲的队伍,看见有群人出来抢亲。彼时尚不知那是肖义的迎亲队伍,我们被当做敌对方无辜卷了进去。混战下,我与枫颜还未脱身,江海和江河不知何时将新娘带到了马车里。我们与他们兄弟俩并非是一同回来的,而是前后脚陆续到的。”
枫颜接着说:“如此一来采药定是去不成了,我俩脱身后回城,才晓得那是肖家的迎亲队。”
陈络又急又气:“这俩混账东西竟然还将新娘子带了回来。肖义发现新娘被人劫走,定会满城搜捕。那些迎亲的人又多半认得我,我想肖义的人很快就会找上门来了。这下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余秋叹了口气:“我们这是又莫名其妙替人背黑锅了。”
凌露白脸上平静得过分,她看了看马车,又转向江海江河:“为何将新娘带回来?”
“当时抢亲的人来势汹汹,姑娘家成亲大喜之日碰上这等糟事也怪可怜的,我和阿海生怕这新娘子不测,就想着先把人救走,等转移到安全之处再回来支援枫颜姑娘和小姐。如今看来,倒是我们目光短浅做错了,我和阿海任凭小姐责罚。”江河满脸愧疚,说完便跪下认错,身旁的江海也随之跪下。
凌露白说:“此事并非你们的错,相反你们倒是有情有义,应当嘉奖。”
“宫……”想到还有外人在场,陈络急忙改口,“小姐,这两人捅了这么大篓子出来,竟然还要嘉奖?”
“先不说这个。”凌露白的目光重新转移到花轿上,“里边儿这么安静,看来新娘子是吓坏了。枫颜,赶紧把人请出来。”
枫颜依言走到马车前,掀起帘子眉头一皱:“林姑娘,此事实属误会一场。你莫要害怕,还请出来说话。”
马车里面的人依旧盖着红盖头,端正地坐着不曾动。
枫颜撩着帘子,以为她是害怕,语气又缓了几分:“林姑娘,今日是我们有所冒犯,但我们不曾想过要害你。”
凌露白站在马车几步开外,不动声色地看着里面端坐的那人。
新娘放在腿上的手紧紧地握成了拳,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从马车上下来,依旧是盖着红盖头。
凌露白眯起眼睛,目光一直周旋在她身上,思量了很久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迷离幽深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粉色的绣花鞋迈出步子,向那身着红嫁衣的人走去,直到距离那人一步时才驻足,说道:“新娘子果真是被吓坏了,秋儿,把人带去厢房,让她先缓缓。”
余秋照做,新娘子虽然不说话,但也任由余秋扶着她去了厢房。
陈络说:“小姐不会是打算把她留下吧?”她还想着把这个大麻烦赶紧送出去,可心里也存着恶劣心思,本来宫主不让他们绑人,如今人家送上门来,这多好,不如将计就计。
“一会儿我去见见她,肖义的人若是找上门,记得莫要起冲突,但是要把人挡住。”话落,凌露白便回了自个儿的房间。
等她去厢房的时候,新娘子坐在床上,仍旧盖着红盖头。但兴许是晓得面前站着人,新娘垂在身侧的掌心里是一把匕首。
凌露白踱步到床前,稍稍俯下身子,伸出手,轻轻一掀盖头,一瞬间,那双如冰雪般冰冷又清亮的眼眸与自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花钿红唇,即便是艳丽娇俏的新娘妆容,也掩盖不了那双幽深的眼中一如既往的厌世与漠然,与三年前的眼神一模一样。
凌露白抿唇,眸色染上笑意也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肖继文若是瞧见自己的新娘变成这样,不晓得是会欢喜还是暴怒。”
相较于她的和颜悦色,傅雨歇却是冷若冰霜,一句话都不说。
“阿溪……”凌露白凑近她,“不,或许我应该叫你宫主。”
傅雨歇虽然不语,但心揪得很。她看着这个身影,有些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阿溪可不会用这种要杀人的目光看着我。”凌露白还嫌不够,指尖抚上她的脸,“宫主不会真的想动手杀我吧?”她能料想到身旁这人今日见到她,应该不会高兴到哪里去。
傅雨歇终于有了反应,她甩开凌露白的手,声音里冷淡得仿佛没有感情:“我不晓得阿溪是谁,我只知道三年前,你闯入了锦凰宫。”
凌露白继续笑着,那双如水的杏眼凝视着她,倒觉得她这反应比自己预想的要好很多,至少还愿意承认记得三年前发生的事。
于是,她配合着傅雨歇:“三年未见,宫主别来无恙,长得也是越发标致。”
傅雨歇眉头深锁,神情是异常地凌厉,掌心的匕首却是早在听出凌露白脚步声的时候就收了起来。
“宫主对人都是这般严肃吗?”凌露白眼眸清澈,里面亮晶晶地仿佛有光,眼角下那颗泪痣随着眼角一同扬起。
“三年前,你是如何闯入锦凰宫的?又有何目的?”
凌露白问:“这很重要吗?”
“任何对锦凰宫有威胁的人,我都不会放过。”傅雨歇锐利的目光盯着她。
正当傅雨歇等她回答时,凌露白直起身子,生怕吓着眼前人,伸出手动作温柔地抱住了她,脸随之也贴在她胸前,极为无辜地问道:“那夜过后,我对宫主而言,也算是威胁了吗?”
傅雨歇做好了千万种应对,唯独没有想到这人还会如此大胆地抱住自己,一时之间乱了心绪,胸膛里的那颗心更是难以自控地乱跳,生硬地说:“你……放开我……”
她紊乱的心跳声凌露白不知道听过多少次,无论是三年前那个夜晚,还是在云鹤宫的那段日子,于是凌露白的语调变得暧昧起来,像是在刻意勾起她们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回忆。她的声音不大,却如一片羽毛弄得人心痒痒:“宫主那晚是如何承诺我的?说定不会亏待我,不论是要荣华富贵,还是锦衣玉食,都会满足我,只要我……”
傅雨歇最恨的就是那晚失去理智的自己,她起伏着胸膛,极力克制话语中的情绪:“本以为你只是锦凰宫的侍女,可原来你是心怀叵测的外人。我没有马上杀你已是手下留情了,你竟还想讨要承诺?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凌露白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她:“不信。”然后,解开自己的衣襟,“若是阿溪要杀我,我说过的……”
“够了!”她越说,傅雨歇就越听不得这些,将她毫不留情地从自己怀中推开,同时侧过身,不愿意再看她。
“好好好,我不说便是,宫主要怎么样我都依你。”分明是这般剑拔弩张的气氛,凌露白此话一出,倒有几分宠溺的意味。
傅雨歇一口气郁结在胸口,却还是扼制住了情绪,没有与她再做口舌之争。
“说回正事,肖义现在定是满城搜捕他儿子的新娘。那些迎亲的人认得阿络,晚些时候肖义定会派人来这里搜寻。宫主不如先换下这身衣裳,卸了妆,届时若是要离开也方便些。”凌露白劝道,“至于我们之间的事,以后再议。”
“你最好不要耍花样。”傅雨歇沉下声,满是威胁。
凌露白看在眼里,一点儿都不怕,只是指了指衣柜:“里面有我的衣裳,你先换上。还有——”又朝她身上的红嫁衣看,“嫁衣不能乱穿,穿上这身衣,得让你的心上人掀你红盖头。
傅雨歇不接话,走到里面去换衣服。刚打开衣柜,她就想起某些事,说:“之前你偷了我一身衣服,何时还我?”
凌露白笑了笑:“宫主这般小气吗?不过是一身衣裳。况且,那夜若非你将我的衣衫都扯坏了,我岂会穿了你的走?”
傅雨歇从她的衣柜里拿出一套鹅黄色衣裙,说:“那衣服上面绣着锦凰宫的图腾,必须还回来。”
凌露白摇了摇头,走过来问:“穿走的衣裳可以要回来,宫主欠我的承诺呢?”
她的话让傅雨歇想起了那张纸上的话。
傅雨歇望向她,眉眼间尽是冷淡:“我不欠你。我自认那夜染指了你,可当时你潜入锦凰宫本就是心怀叵测,出了那样的事,是你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凌露白挑眉,轻声呢喃着这四个字。
“起初我对你的确有些强迫的意味,但你若真不愿意,有的是机会抽身的,可你最后却选择了留下。况且——”傅雨歇顿了顿,“你失去了什么,我也同样交予了你,这很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