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气入体后,经脉身骨更加坚韧,连五感都更为灵敏,尹丛云一路走走停停,试验着这段日子新学来的东西,十分顺利地避开了护山大阵的防御机制,成功走到了观月峰下。
四周静谧非常,一点儿人气都没有,拾级而上,逐渐看清观月的门楼——已经有些破损,边角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
大门处确实设有结界,尹丛云想越过门楼时,明显感觉有一股滞力在阻挡,要将他推出去。
尹丛云也没硬碰硬,转而尝试调动体内的灵力,其实也不知道具体怎么用,就瞎琢磨。结果很不错,灵力调动的一瞬间,好像产生了什么呼应,那股滞力立刻消失了,他顺畅进入了观月。
往里走,是空旷破旧的道场,连个守门的童子也没有,遍地枯枝落叶。
尹丛云朗声喊了几次燕漓,始终无人应答,只好试探地走入道场。
入眼都是一派郁郁丛生的绿色,周遭屋舍与回廊透着一股子木头的霉味。
尹丛云四处转悠,渐渐昏了头,他又尝试喊了几嗓子,仍旧无人应答,倒是有只银蝶慢慢悠悠飞了过来。
他伸出手,那银蝶就轻轻落在他的指上。
“你……是燕漓的蝶?”
银蝶扇扇翅膀,似在回应,随后再次飞起,前往道场外的一片密林,尹丛云连忙跟上。
走了一小段,拨开拦路的枝丫,隐约有灵力一荡,微微冷香随风而来。
尹丛云心中一喜,大步一跨——耳际轰然而鸣,眼前景色瞬间大变,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水气朦胧,珠玑四溅。好巧不巧,他正站在瀑下,被浇了个正着,全身湿透。
“你这路带的……”
他抹了抹一脸的水,避开水花,偏头一看——瀑下是一汪水潭,潭中莲花朵朵,清香袭人,波纹荡开,莲叶摇摇,甚是柔美。水潭中心是一座观景亭,四周巨石散布,银蝶则停在围栏上,似在等他跟上。
他目光落在远处,水潭尽头是青石长阶,沿山而去,两侧亭台楼阁渐序迭起,红木漆,琉璃瓦,隐在漫天水雾之中,美轮美奂。
尹丛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沿着巨石追过去,顺手摘了潭中莲花一叶,正好顶在头上挡一挡这漫天水雾。
很快,一人一蝶过水上山,最后停在半山腰一处红木小楼前。
银蝶自房门缝隙飞入,尹丛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没人开门。
他上前敲了敲,“师哥?师哥你在么?燕漓?”
无人应答,不过隐隐有纸张摩擦的声音传来,尹丛云退后两步,门果然打开了,不过并没有人。
尹丛云视线下移,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纸片人,正面写着一个潦草的“漓”字。
“符灵术?”
作为两仪的绝学之一,他从近来看的书里已经了解得比较透彻。
符灵术分为两类,一是画灵,即所绘之物跃纸而出,可作御灵使用,方便快捷,应用范围十分广泛,如燕漓的银蝶,以及守门兽。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还可脱离笔墨纸砚的限制,如纪道临凌空起鹤,如掌门金雀纹袖,成型效果丝毫不差。
二是字灵,通过书写特定的字眼,赋予媒介一定的灵力及特定效果,如定身符、避水符、禁声符等,修至精纯,更可言出法随,一字自成一界规则。
此外根据媒介的特性,还有第三种纸灵,常与画灵叠加使用,多使用符纸裁剪或是折叠出画灵原型,以形补形,增强灵力效果,最常见的就是纸鹤、小青蛙、纸片人等。
这纸片人便是三术合一,极具人性。
纸片人似乎听得懂他说话,有些激动地围着尹丛云疯狂打转。但它太小只了,尹丛云不知道它到底在什么方位,害怕踩到,也手忙脚乱地原地打转。
冷不防他的衣带坠下一滴水,正好砸在纸片人脑壳上,纸片人直接摔了个跟头。
尹丛云忙去捞它,不想手上也湿哒哒,这一摸吓得纸片人连滚带爬,一路冲回了楼内。
一时间他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懵逼地站在门口。
不一会儿,纸片人哒哒哒地回来了,脑袋上还顶着一方帕子。它围着尹丛云蹦蹦跳跳,示意尹丛云拿去擦擦。
尹丛云扔了莲叶接过,它又哒哒哒地跑回去,再回来时不是一张纸了……四个纸片人抬着一杯茶,接力一般爬上了椅子、桌子,然后四个纸片人跪坐在茶杯边上,定定地看着尹丛云。
纸片人并没有绘制五官,只有脑门上点了一笔朱砂,但尹丛云愣是诡异地看出了纸片人殷切的眼神,盼望着他去喝那杯茶。
“呃,谢谢啊。”
尹丛云擦干净水,才抬脚进了屋,之后坐到椅子上,在纸片人的目光中端起了茶。
茶是冷的,而且可能是怕打翻了,只装了一个杯底,他一口闷了。
见他真喝了,纸片人看起来颇为高兴,友好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之后挨着在桌边坐了下来。
尹丛云茫然地看着,但很快,里头又跑来一只纸片人,支棱着手臂比划,似乎传递了什么消息,坐着的纸片人纷纷点头,随即也疯狂比划起来。
尹丛云更加茫然,他又冲楼上喊了一声,“师哥?你在么?”
仍是无人应答,他心道怕是来得不是时候,这茶也喝了,还是打道回府,来日再看吧。
刚起身,纸片人呼啦啦一起拥了上来,大着胆子扑在他的靴子上,脑门上的朱砂有些晕色了,显得纸片人脸颊红扑扑的。
它伸手指了指里面,又指指自己肚子上写的那个“漓”。
尹丛云恍然大悟,“是让我进去找燕漓?”
纸片人连连点头。
真的在呀。
尹丛云忽然紧张起来,自己现在太狼狈了,有点儿不太好意思见燕漓。
他反复理了理濡湿的衣服,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抬脚往里走。
越过前厅,是方正的天井,注了水,养着几尾红鱼与一叶青莲,恰逢天光热烈,静影沉璧,浮光跃金,煞是好看。
纸片人引着他前往一片光影之中,眼睛一眨,身前已换了天地,眼前是曲折的长廊,沿山而设,蜿蜒到了峰顶。他一路走过,再次闻到了浓墨以及草木的味道。抬头一看,便见山峰四周悬挂着巨型的山河画卷,而他行在其间,恰如画中人。
浓墨的味道越发醉人,几乎化为实质,随着他的步伐荡开涟漪,画中山水、鸟兽、烟霞也好似苏醒过来,几欲破卷而出。
尹丛云试探地伸手一碰,波澜徒生,一只银蝶落在了他的指尖。回头再看,哪还有什么山河画卷,不过是行了一段山路。
他踏过最后一级阶梯,便见一间卸除了大半墙体,空余梁柱的屋子,端的是开阔空荡,无拘无束,尽揽四方葱郁山色。
燕漓就在那里,只穿了一身雪白的中衣,伏在一方矮几上睡着。长发未束,如绸缎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几只银蝶停在他露出的一截小臂上,舒展着翅膀。
尹丛云立刻放轻了声音,纸片人则哒哒哒地冲了过去,跳上矮几扑开银蝶,拍了拍燕漓的脸颊。
燕漓发出一声迷迷糊糊的气音,慢慢睁开了眼,视线越过纸片人、银蝶,最后才看见旁边还规规矩矩站着一个人。
他看了好几遍,不确定地问道:“谁……?”
尹丛云忙捋了捋自己湿透的额发,露出整张脸,笑道:“师哥,是我,尹丛云,还记得么?”
燕漓慢慢回神,挣扎着坐起身。他的整张脸苍白到发青,尖削的下巴上还有几道墨痕。那方矮几上铺了层层叠叠的宣纸,画着许多花鸟虫鱼山峰河流,大抵是画了通宵。
他似乎想了很久,才想明白尹丛云是何人,轻声道:“是你啊。”
他努力睁着眼睛,片刻后又慢慢闭上了,断断续续问道:“你为什么,会来这里?你,不该……”
“想看看你呀。”尹丛云半蹲在矮几前,小声道:“我们很久没见了,有点想你。”
燕漓眼睫颤了颤,整个人静了片刻。他稍稍抬眼,混乱的视线略微聚集,看见尹丛云浑身湿漉漉的。
“你这一身……是怎么了?”
尹丛云道:“噢,我没看路,一脚走到了瀑布底下。”
“嗯……是结界的问题。”
燕漓捏着衣袖在矮几敲了两下,食指上一枚镶嵌着灵石的戒指略微一闪,矮几上便多了一套衣服。
“给你。”
“好嘞,谢谢师哥。”
屋子四面灌风,只有柱子能挡一挡。尹丛云也不计较,找了处远些的柱子后便该脱脱该换换。
前后也不过一盏茶时间,他再回到燕漓身前,发现燕漓又睡着了,就那么好端端坐着,垂着脑袋睡着了。
尹丛云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坐在矮几前,一会儿看看燕漓画的山水虫鱼,一会儿看看四面山色,又或者和满地的纸片人无声比划来比划去,也不算无聊。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燕漓忽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看着十分清澈,这会儿才真的清醒了。
“抱歉,睡着了……”
尹丛云连连摆手,“没没没,是我来得突然,打扰师哥休息,我才该说抱歉。”
“你……这是答应入门了?”
“嗯,已经跟老纪行过拜师礼了。”
“那你家中?”
尹丛云沉默了一瞬,手指轻轻扒拉了一下矮几上的砚台,“大势既定,我已放下了。”
燕漓抿了抿唇,轻声道:“你不要勉强自己。”
尹丛云心中霎时一软,“嗯,我心里有数的。”
他狠狠揉了揉脸,那点微末的情绪迅速收敛好了,又道:“不说我了,师哥,你伤如何了?之前老纪告诉我,你本就有旧伤,结果还帮我挡了两次天雷?”
“无碍。”
尹丛云直接探过身去摸了摸燕漓的额头,“你这不像无碍的样子啊。”
燕漓下意识往后躲,许是动作过急,他猛然咳嗽起来,胸口震动剧烈,苍白的脸霎时红润一片。
“师哥……”
“没……没事……”
纸片人似乎经验丰富,立刻拖了一条薄毯过来,尹丛云顺手接过,帮燕漓仔细盖上。
燕漓咳个不停,呼吸艰难,看着难受极了,尹丛云毫无办法,只能忧愁地帮燕漓顺顺背,又掰开燕漓紧攥成拳的手,牢牢握住,免得燕漓伤了自己。
“师哥……你还好么?我喊老纪过来给你看看?”
“没事……就是风寒。”
“好吧。”
尹丛云没再多说什么,继续保持着合适的力道与速度,帮燕漓顺气。
纸片人忙忙碌碌,抬来一些瓶瓶罐罐,里头大约是药,在矮几上摆了三大排。
但燕漓并没有吃。
尹丛云也不好问,安静如鸡,专心做好自己能做的,等燕漓缓过劲儿,手背上都是燕漓留下的掐痕,几乎掐出血。
燕漓自是发现了,连忙抽了抽手——没抽动,尹丛云反而握得更紧。
“师哥别动,你手太凉了,我给你暖暖。”
“你的……”
“没事没事,我皮糙肉厚的,一会儿就消了。”
“……麻烦你了。”
剧烈咳嗽后的嗓音不像冷泉那么清脆了,喑哑疲惫,尹丛云听得心疼,连忙道:“都是师兄弟,师哥你不用跟我客气,我应该的,你舒服我也就舒服了。”
“嗯……谢谢……”
话是这么说,但燕漓体寒,尹丛云体热,于燕漓来说,尹丛云就像个畅快燃烧的小火炉,掌心的温度简直要把燕漓烫坏了,他掌上的茧也很硬,握得太紧,甚至让燕漓感觉到疼。
燕漓忍了一会儿,磕巴地问道:“你,还有,什么事么?需要我帮忙?”
“没有啊,什么事都没有,我这一趟就是来看看你。”尹丛云笑盈盈地盯着他看,腾出一只手去帮他拉高滑下去的毯子,盖住他裸露的脖颈,“师哥你是不是想睡了?不用顾虑我,想睡就睡,等会儿我自己知道回去的。”
“嗯……那你回去,小心,别,别再淋湿了。”
“知道,我聪明着呢,不会的。”
“嗯。”
后来尹丛云又嘚啵嘚啵说了些自己养伤时候的事,燕漓一一听了,间或应一两声,想着再过一会儿,就亲自送尹丛云回去。
可尹丛云真的太烫了,燕漓感觉整个人都被尹丛云双手渡过来的暖意烘得热乎乎的,那点轻微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