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则全神贯注,盯着四处的变化,但始终平静,无事发生。夜风吹得轻,本就极淡的鬼气渐渐飞散,偶尔能听到底下传来打呼噜的声音。
月色渐浓,光华倾泻,亮如白昼,席则估摸已经到了四更天,感到眼睛有些微的酸涩,不得不闭了闭眼。时间十分短,可能只是几个呼吸之间。
“席师兄!”
席则猛地惊醒,发现天色已经大亮,那一瞬间他竟然睡过去了!
赵珣在底下喊:“席师兄!出事了!”
席则起身,一眼瞥到后院乌泱泱一大波人,而院中竟摆着七具尸体!
他飞身而下,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赵珣简单说了说。
天亮时分,在席则短暂睡过去的时间,鬼气忽然聚集,袭击了镇上四户人家,一共死了七人,男女老少皆有,死相凄惨,浑身骨头都被打碎了。
掌柜的知道他们是修道之人,大清早就带着好多人敲门喊救命,尸体也直接抬进了客栈,把许锦池等人吓了个够呛。
最后还是尹丛云去把尸体一一搬到了后院,再让赵珣去叫席则。
一大堆人哭得稀里哗啦,席则微微提了声音,喊道:“掌柜的,别急,你慢慢说明白,我们一定会帮忙的。”
掌柜年过五十,哭得老泪纵横,站都站不稳,哽咽地讲述这镇子的遭遇。
这并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等惨事了,第一次时死了个孤寡老头,大家都不怎么在意,以为是老头起夜出了意外。然后是一个年轻小伙子无缘无故在卧房中上吊,接着还有人半夜于水中溺毙,尸体沉了三天才飘起来。
死的人越来越多,镇上的人终于反应过来不太对劲,但如何也查不出来怎么回事。后来游方的道士路过此地,说此地有恶鬼盘踞,镇上的人怕是难逃此劫。
众人向道士寻求化解之法,然而道士说自己道行不够,无能为力。之后,在尹丛云等人到来前,镇上已经请了好几波道士和尚,做了无数场法事,却收效甚微,依然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丧命,渐渐也没有道观或是寺庙愿意前来。
昨夜一连死了七人,更是闹得人心惶惶。
听明一切后,席则轻声细语地安抚,说一定会帮忙解决此事,好说歹说才把人都劝了回去。
客栈里零星的几个客人早就吓得离去,掌柜的也不讲究什么吉不吉利了,就让七具尸体摆在了院子中间,方便几位道长研究。
席则和尹丛云上前查看,其余人站在一边努力适应。
柳绾绾白着一张小脸道:“我有点想吐。”
许锦池整张脸都快皱起来了,倔强地冷声道:“憋住,敢吐我就告诉你师姐你试炼不行。”
“……”
赵珣默默地念起了经文,“裴竹,快,你桃木剑呢?去比划比划,给人超度超度。”
裴竹没理他。
好一会儿,席则将人聚集在尸体边,公布结论:“第一点,这七人是被不同的缚灵杀死的,起码有五只以上。”
赵珣瞪大了眼睛,“缚灵?地缚灵?”
席则点了点头。
“缚灵不是会被自己的死亡之地束缚么?这七人是死在自己家中的呀?”
席则道:“这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此地观测到的恶鬼确定是阴咒级别,极擅长隐匿,且鬼气影响范围非常之大。这些缚灵依附于阴咒,应当是可以在阴咒的鬼气范围内随意移动。”
众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虽说早就对恶鬼可能是阴咒级别做了一定心理准备,但不代表真的有足够的信心应对,更别说缚灵还能随意移动位置,跟全是阴咒有什么区别?
席则想了想,补充道:“这只阴咒成型时间并不长,需要大量鬼气巩固,非必要应该不会轻易出现。缚灵虽有阴咒加持,但离开了缚地,力量也会下降许多,不要怕。”
赵珣叹了口气,“能搞出这么多缚灵还有阴咒,这镇子是不是风水不行?”
席则摇摇头,“暂且不知,昨晚……”
他揉了揉眼睛,通红一片,柳绾绾连忙问道:“席师兄,你眼睛怎么了?”
席则苦笑了一声,“抱歉,昨晚说了我守夜……”他撩起自己的衣袖,“过于专注,反而着了阴咒的道。”
几人凑上去闻了闻,有一股极淡的香火味。
“毒?”
席则摇头,“类似迷魂香,让我睡了片刻。”
尹丛云道:“阴咒忌惮席师兄,定然针对。而且我刚刚问过他们家在何处,离客栈很远,数量又多,席师兄意识到也赶不及的。”
“唉,我知道……”
“席师兄,现在怎么办呢?”
席则指了指地上的尸体,“问问他们。”
“啊?怎么问?”
席则张开右手,微微一抹,桌上多了一罐朱砂、一叠符纸、七面小黄旗。
尹丛云心念一动,“师兄是准备布置召灵阵?”
席则一顿,赞道:“对。”
在两仪众多阵法中,召灵并不算得多难的阵法,所涉及的材料基本等于没有,只要有相关之物作为媒介,自身灵力充足,便可施展,但使用率极低。因为其适用范围非常之窄——这是专为亡灵而设的阵法,所求不过是短暂召回逝去之人的魂灵,作最后的离别。
许锦池愣愣道:“人死后不是会被幽都引渡么?还能问到?”
幽都是鬼城,是人死后居住的地方,传闻人死后,幽都会显出一条黄泉道,引渡亡魂前往幽都,从此阴阳分割,亡灵不得再入人间一步。
尹丛云道:“能,这几人才死不久,魂灵应该还在原地。”
席则点了点头,“当场死亡当场被幽都引渡,那是正常死亡的情况,像这般横遭劫难的人,死后必会化为怨鬼,抗拒幽都的引渡,固守在死亡地点附近,成为缚灵,要等幽都引路人亲自来处理才行。”
许锦池更加迷惑,低声问尹丛云:“你怎么了解这么清楚?这不是初期修行的内容。”
尹丛云沉默了。
许锦池也没追问,与其余三人专心看起席则布置阵法。
尹丛云倒退了几步,靠着廊柱发起了呆。
这个阵法他非常熟悉,在当初第一次读到相关内容后,他就一字不差、一划不落的全部背了下来。引气入体成功之后,他曾偷偷试过,筑基成功的当晚,也曾试过。
全部失败了。
无人回应他的召唤,尹家除了他再无一人留在人世间。
席则很快布置完毕,再取了一点七具尸体的血液,作为召灵的媒介,灵力注入,红光闪烁,阵法启动。
但奇怪的是一个魂灵都没能召唤出来。
赵珣惊讶道:“这几个死得这么洒脱?”
裴竹道:“散灵了?”
散灵,是修真界使用的一种说法。指人死后,骨肉、血脉、魂灵会化为天地灵气,以另一种方式与天道合体。
修士一生终点大多如此,普通人则因一生牵绊太多,执念太多,骨肉血脉尽数消解之后,魂灵反而坚固,轻易不会飞散,多是永滞幽都,等待一朝执念消解,而后散灵。
“不会。”席则解释道:“这几人就算是当场散灵,也应当还有残魂遗留分毫,现在这么干净,怕是被那缚灵吃了……”
赵珣震惊:“这得是多大仇啊?!”
“那得靠你们查了。”
席则叩掌于地,磅礴灵力倾泻而出,迅速在整个镇子下方扫荡一番。
“阴咒现下不在镇中,可以先从缚灵查起,”席则沉了声音,一一看过五人,“你们的试炼,此刻才算正式开始,万事小心。”
“是!”
“这个你们拿好。”
席则一人分发了一只小石螺,“遇到危险就吹响它,我会第一时间赶来。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岩心琉璃。”
“是!”
-
一连死了七人,镇上更是荒凉不少。
尹丛云等人踏上街道,敲了几家的门,都无人应答,不知是搬走了,还是外出了。
赵珣小声说道:“我看这怨鬼像是和镇上的人有大仇,不然怎么会一下连杀七人?养猪的都知道猪要养肥了才杀,这一次性杀狠了,不就把人都吓跑了?”
裴竹道:“什么仇什么怨都得找到缚灵线索后才能继续查了。”
柳绾绾道:“话说,我们真的要诛灭阴咒才算试炼成功么?”
“当然不是。境界差异摆在这里,试炼只是想看我们能做到哪一步。”
“嘶,那大家可能得做好断胳膊断腿的准备。”
许锦池不在意道:“断就断吧,有高评分就行。”
“啧啧啧,还是先想想怎么找线索吧。”
“这大白天的,不太好找啊。”
尹丛云道:“先去那几家受害人家里看看。”
五人先去了昨晚死了三口人的家中,这家人只留下一对母女,早就吓破了胆,躲去了亲戚家中,五人翻|墙入院,找到三人死亡现场。
血迹都已干涸,地上还残留着不少肉沫,腥味扑鼻,尸体虽搬离,但残留的尸气依然浓郁。
柳绾绾铺开一卷画轴,其上已经画好了数只红蝶。她的手掌贴上去,再撤开,便有两只红蝶颤巍巍地挣脱开画轴,飞舞起来。
赵珣怪叫道:“你怎么学这么快?蝶灵都会了!”
柳绾绾嘻嘻笑道:“我缠着师姐教我的。”
一旁的许锦池不甘示弱,“蝶灵是吧,我也会。”
他摸出一张符纸,随手一画,灵力再一激,一只灰扑扑的大蛾子极为精神地舞动起来。
柳绾绾猛地大笑出声,“你这跟谁学的?漆明长老么?他没骂死你?”
许锦池愤愤道:“能用不就行?以后会画好看的。”他一瞥尹丛云,又得意起来,“有些人还不会画灵呢,是吧,师兄?”
尹丛云“切”了一声,“你要比就往上比,拉我垫背算什么?我见过一种银蝶,比你这大蛾子又好看又有用。”
许锦池冷笑,“你就吹吧。”
五人散开,各自寻找线索。
蝶灵与蛾灵一同寻找鬼气痕迹,但找了一圈,鬼气竟然收敛得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找着。
裴竹用桃木剑挑起地上的血块和肉沫,赵珣俯身闻了闻,道:“这么干找怕是不行,能起阵么?就最简单那个寻气阵,我们应该能布置出来。”
柳绾绾道:“可以,我还带了不少银粉。”
五人寻了一处背阴的地方,银粉起笔,勾画阵图,新鲜写就的寻气符三张合一,叠成三角后置于各个阵脚。保险起见,又掰了几块灵石散落各处,以免灵力不足。接着,将空白符纸折成小旗,裹在裴竹的桃木剑剑柄处。最后,裴竹就着剑尖沾着的血块和肉沫,直接将桃木剑插到阵图中心,这便算完成了布阵。
阵图颇大,五人灵力一同注入,笔笔银线亮起,寻气旗瞬间紧绷,旗面左右摇摆,不一会儿便直立不动,指向五人身后——那是刚刚他们遍寻一遭后,毫无所获的受害现场。
“怎么往那儿指?不是什么都没发现么?”
“是不是哪里画错了?”
“回去再看看吧。”
五人回到惨烈的死亡之地,四处探寻。
尹丛云绕着那一滩血迹走了两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刚准备去摸摸,忽然腿一软,整个人哐当倒在一旁的椅子上。
许锦池瞥他一眼,不满道:“怎么?你这就累了?”
尹丛云张张嘴,一句话说不出。
许锦池走近了几步,皱眉道:“你怎么了?”
尹丛云忽然暴起,一脚把他踹了出去,一连撞翻桌椅,哐哐一顿响。尹丛云自己也力竭,猝然倒下,重重坐回椅子上。
三人一愣,叫道:“干嘛呢干嘛呢,怎么还打起来了?”
柳绾绾去扶许锦池,赵珣和裴竹去寻尹丛云,许锦池飞快爬起来,吼道:“别过去!”
声音之大,吓得三人又是一愣,再去看尹丛云时,一时傻住。
刚刚还收敛得干干净净的鬼气忽然旺盛起来,浓郁无比,几乎化为实质,灰白的雾气形成环锁,将尹丛云围在其中。
赵珣倒吸了一口冷气,“丛云快过来!”
尹丛云瘫坐在椅子上,一张脸苍白如纸,冷汗如瀑,双手撑着扶手,一使劲儿——动不了。
他声音也开始有点儿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