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她自己?潘西下意识地愣了愣。
这个概念对她而言几乎是陌生的。潘西·帕金森,纯血统女巫,斯莱特林学生,马尔福的未婚妻候选——这些都是她的标签。却没有一个是她。
所有目光都转向她,他们都在等待她的回答,但期望着截然不同的内容。
她缓慢地放下刚拿起的叉子,这个刻意延长的动作给了她几秒钟宝贵的思考时间。她需要一个既不激怒父亲,又不完全背叛自己的答案。一个足够模糊,能让所有人都能从中听到他们想要听到的内容的答案。
“我当然考虑过几条可能的道路,”她慢慢地说,“比起嫁人,魔法部显然提供了更多的机会。”
她能感觉到母亲因这句话而微微紧绷的姿态,那种对可能失去联姻机会的焦虑几乎是有形的。但潘西没有退缩,目光在父亲严峻的面容上小心掠过,指尖下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继续说了下去,“我必须承认,我会被那些能够真正改变事物走向的力量所吸引。”
她观察着每个人的反应:帕尔希瓦的眼中闪现出难以掩饰的赞许,阿丽莎则在欣慰中浮现出了担忧,而菲尔尼斯的眼睛则因疑问而眯起。
“力量,”她哥哥像审视一件奇特的物品般咀嚼这个词。“一个有趣的选择,妹妹。但究竟是针对什么?为了追求什么?”
这个追问正中要害。潘西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压力,但她已经准备好了回答。
“自然是对未来,”她回答,稳稳地迎上菲尔尼斯的目光。“这不正是我们所有人都渴望的吗?以某种方式塑造接下来发生的事物。”
以一种任何人无法想象的方式。
一种奇特的表情掠过菲尔尼斯的脸庞——介于惊讶和警惕之间。他似乎想要追问什么,但在短暂的犹豫后,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晚餐剩余时间在一种紧张而刻意的礼貌中度过。谈话被小心翼翼地限制在安全无害的话题范围内:魔法部最新颁布的飞路网管制法规(潘西注意到父亲提到时眼中闪过的不屑),即将到来的冬季宴会季节(阿丽莎兴致勃勃地列举着各家族的邀请函),远亲的婚姻前景(这让潘西不自觉地想到自己被规划的未来)。
因为潘西那个模棱两可却又恰到好处的回答,帕尔希瓦似乎暂时满足,专心享用面前精心准备的晚餐;阿丽莎则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家,优雅地引导着对话流向安全的浅滩。
整个过程中,潘西感觉到菲尔尼斯的目光不断回到她脸上,以一种与他随意举止不符的强度分析着她。
甜点上桌时,餐厅里的气氛已经明显缓和。水煮梨浸泡在肉桂和丁香熏香的红酒中,散发出甜美的香气,旁边还有一小碟精致的杏仁曲奇。潘西机械地吃了几口,在整个晚餐过程中积累的思考和好奇终于让她决定冒险提问。
“菲尔,”她放下银匙,看向兄长,语气刻意保持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神秘事务司平日都在研究什么?我是说,那些可以公开谈论的部分。”
她注视着菲尔尼斯的反应,看到他的叉子停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深思。
餐桌另一端,帕尔希瓦的眉头立刻皱起。但潘西假装没有注意到,目光依然固定在菲尔尼斯身上。
“很多事。”菲尔尼斯最终回答,语气谨慎但诚恳,“虽然具体内容我无法透露,死亡,预言,思想,时空的本质……最深奥的魔法奥秘都在那里被研究。为什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小潘?”
“只是好奇。”她轻描淡写地说,同时思索着如何在不引起怀疑的情况下获取更多信息,“我觉得学校里教授的东西从不涉及太多魔法核心的理论,总是纯粹的实践,很少有人解释为什么。”
“对这些东西的兴趣应该适可而止,潘西。”帕尔希瓦冷冷地插入对话,声音中带着不容质疑的警告。
晚餐终于在一种疲惫而冷淡的氛围中结束。阿丽莎是第一个起身离开的,以头痛为借口退回她的私人套房。帕尔希瓦紧随其后,只简短地向女儿道了晚安,对儿子则几乎没有任何致意。
随着父母的离开,餐厅里的紧张气氛如同退潮般消散。潘西握着半空的水晶杯,凝视着杯中暗红色的液体微微晃动,映照出烛光的碎片。她和菲尔尼斯之间的沉默并非尴尬,而是一种奇异的平静,如同一场漫长战役后的短暂休憩。
“这就是为什么我很少回家。”菲尔尼斯最终打破沉默,他靠在椅背上,突然间看起来疲惫不堪,“每次都是同样的争吵,同样的失望,同样的责备。”
“我很抱歉。”潘西轻声说,不仅是对今晚的混乱感到抱歉,更是为这个破碎的家庭关系感到遗憾。“我不知道你和父亲之间的裂痕已经如此之深。”
“你怎么会知道呢?”菲尔尼斯的笑容中带着一丝苦涩,“当我离开时你还那么小,而父亲从不允许任何人提及那些让他失望的决定。”
他端起酒杯,轻轻旋转,琥珀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形成一圈细小的漩涡,然后又平静下来,如同他自己的情绪。“我猜在你的印象中,我只是那个叛逆的兄长,放弃了家族的荣耀,投身于那些危险而无用的研究。”
“过去或许如此。”潘西承认,“但现在我意识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人生中很少有事是简单的,小潘。”菲尔尼斯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悲悯,却没有任何俯视或说教的意味,“尤其是当你开始质疑那些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的时候。”
餐厅里的气氛微妙地转变了。壁炉中的火焰依旧跳动,银器依旧闪亮,墙上祖先的肖像依旧俯视着他们,但某种无形的紧绷感已经悄然松解。
“父亲提到过诺特先生要来,”菲尔尼斯突然说,声音中带着一种刻意的轻松,但眼中的警惕却出卖了他,“我听说你和诺特家的男孩一起训练。他对你怎么样?”
“……西奥多是我的朋友。”潘西避开直接的回答,转而反问,“诺特一家与我们家一直很亲密,不是吗?”
“当然,塞隆·诺特与父亲关系密切由来已久。”菲尔尼斯的手指敲击桌面,“我记得小时候诺特先生经常来访,总是与父亲在书房长谈,有时深夜才离开。那些谈话之后,父亲的情绪总是……异常激动。有时是兴奋,有时是焦虑,但从不平静。”
潘西想起暑假期间与诺特先生的训练,那些深入黑魔法边缘的课程,以及他教导她的一些咒语。她记得那些课程带给她的力量,那种力量甚至帮助她在与里德尔的游戏中保持一线生机。但她也记得每次训练后那种奇异的空洞感。
“诺特先生是位非常严格的老师。”她决定透露一点信息,同时观察菲尔尼斯的反应,“他教导了我一些非传统的防御技巧。”
“非传统?我想那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菲尔尼斯的眉毛微微上扬,语气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怀疑,“塞隆·诺特的专长从来不是防御,而是攻击。更准确地说,是那种在大多数巫师看来过于‘深奥’的攻击。”
深奥是一种绅士的委婉说法,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你看起来对诺特先生和西奥多有所保留。”她小心地试探,将一缕黑发别到耳后,“为什么?他们的家族地位与我们相当,血统也同样纯正。”
菲尔尼斯长叹一口气,眼神变得异常锐利,“血统纯正并不意味着品格高尚。更重要的是,黑魔法从来不只是一种单纯的技能,而是一种改变施法者本质的力量。有些代价是看不见的,直到为时已晚。”
这句话刺入潘西心中最深的恐惧。她想起自己与里德尔的连接。
菲尔尼斯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安,他的表情柔和下来。“小潘,我不知道父亲让诺特教你了什么,但有一点你必须明白:魔法的本质并非善恶,而是意图与平衡。任何打破这种平衡的尝试,都会在你的灵魂上留下痕迹。那些痕迹可能在开始时微不足道,但它们会逐渐累积。”
他的话语中蕴含的理解与关切让潘西感到一阵温暖,同时却也加深了她的愧疚。他在试图保护她,警告她,而她却已经深陷其中,无法回头。
“你听起来像邓布利多。”她试图以轻松的语气回应,但声音却略显紧绷。
“我想这是我收到的最大赞美了。”菲尔尼斯出乎意料地笑了,眼中闪烁着温暖的光芒,“尽管父亲可能会将此视为最严重的侮辱。”
他们相视而笑,这一刻,潘西感到一种奇异的轻松与亲近。也许正是这种短暂的亲密,让她冒险多说了一句:“如果……如果一个人不小心接触了某种强大的黑魔法物品,”她谨慎地措辞,“你认为会有什么后果?”
菲尔尼斯的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之前的轻松氛围荡然无存。
“那取决于很多因素,”他慢慢地说,紧盯着她的眼睛,“物品的性质,接触的方式,接触者的意图和力量……”他停顿了一下,“但最重要的是,接触的持续时间。有些物品的影响是渐进的,几乎难以察觉,直到它们完全渗透到你的灵魂。”他倾身向前,声音降低,带着一种近乎紧迫的关切,“你是在问理论问题,还是……?”
“当然是假设。”潘西迅速回答,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我看过不少书籍里都提到了被诅咒的物品。”
菲尔尼斯显然不相信这个解释,但他足够明智,没有进一步追问。相反,他站起身,绕到她身边,轻轻将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膀上。
这个亲密的姿势让潘西惊讶地抬头。
“如果遇到这样的‘理论情况’,”他的声音几乎是一种耳语,“记住,早期干预几乎总是可能的。没有任何黑魔法是不可逆转的,除非它已经完全占据了你。”他的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那种力度温暖而坚定,“不管发生什么,小潘,我希望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在这个家庭里,在这个世界上,我们可能比你想象的更加相似。”
潘西抬起头,对上来自兄长关切的目光,心中同时涌动着无限的感激和难以言说的歉意。
“谢谢你,菲尔。我会记住的。”
这是她今晚最真诚的一句话,也是最深的一个谎言。
兄妹俩在一种奇异的舒适沉默中并肩而坐,各自沉浸在思绪中。菲尔尼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思考什么重要决定。终于,他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担忧:“小心西奥多·诺特。”
他对上她惊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不是因为他天性邪恶或对你有恶意。恰恰相反,他危险之处在于他的才华与敏锐。诺特家的男孩可能比你所了解的要复杂得多。”
“我以为你是担心他会教我黑魔法。”她挑起眉毛,带着一丝试探问,“但你的语气听起来更像是在担心他本人。”
“诺特家族有着深厚的黑暗传统,比帕金森家还要古老、还要根深蒂固。而西奥多,他背负着比他年龄所能承受的更多责任与期望。”菲尔尼斯的目光变得遥远,仿佛看到了某个他不愿分享的记忆,“那种压力会扭曲一个人。尤其是当你足够聪明,能理解自己所处的困境,却又太年轻,无法完全摆脱它时。”
潘西注意到兄长谈论诺特时语气中的微妙变化,那不全是警告,还有一种近乎同情的理解。
“你似乎很了解他,或者至少了解他的处境。”她轻声问。
菲尔尼斯的表情柔和下来,眼角的锐利线条融化成一种怀念的柔软。
“也许吧。当你年轻时,被期望成为某种你并不确定想要成为的人,那种挣扎是相通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右眉上那道细小的伤疤,潘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他的指尖,“只是我有机会选择不同的道路,而西奥多可能没有那么幸运。”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会小心的。”
“诺特家后天就会到访,”菲尔尼斯最终说道,站起身来,“我会尽力留下来。”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奇特的决心。
“晚安,小潘。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