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为什么一直叫你饮月?”应星面露疑惑,旋即脸上浮现了可疑的红晕,“如、如果你更喜欢我叫你的名字,我会改口的……”
“我没这么说。”丹恒无情地戳破了某人的欲盖弥彰,“你明明知道‘饮月君’是个代代相传的称号,并非专属丹枫一人,为什么?”
那原因就多了。你叫我应星,我叫你饮月,我们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叫你丹枫,我叫你饮月,在你面前我会是特别的那个。还有,还有……
这个回答这么让人纠结吗?丹恒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红,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好一会儿,丹恒率先投降:“不想说就算了,没事。”
“不……没有。”应星搓了搓脸颊,声音压得极低,但落在丹恒的耳中却是清清楚楚,“我是短生种,所以……注定只能陪伴你很短的一段路。但是对你以‘饮月’相称,就好像是,能参与你所有的人生。”
“抱歉。”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把转世与自己混淆,但我只是觉得,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爱你。”
不经意间说出了不得了的话呢,百冶大人。
丹恒猛地偏过头,下意识想逃。他后悔了,他不该好奇那些记忆,妄自试探过去之人的真心——但是应星先一步捉住了他的手心,牵着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胸前。
“饮月,你听。”
罗浮龙尊司掌驭水之术,那么你听得到吗?我的爱意从心脏泵出,于是全身的血液都在叫嚣着爱你。
丹恒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了。他看着应星托起他的脸,这只手没有缠绷带,因此他能感受到的只是柔软干燥的肌肤相亲。他看着应星的脸凑近,气色比印象中红润,眼尾却添了些皱纹。他看着那张薄唇一开一合,不是像毒蛇那般射出恶毒的诅咒,而是在郑重地问:“我可以吻你吗?”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丹恒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想着——
这也会是刃的答案吗?
10
“古怪的想法。”刃说,“丹恒和饮月有什么区别?”
丹枫:“那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是‘饮月’?”
为什么?刃皱眉,嗤笑的话刚到嘴边,忽然卡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道短促的气音——他的直觉从来都如野兽般敏锐,哪怕什么都记不清,只要嗅到这个人的气息,沸腾的血液就会烧灼他的身体,撕裂他的神经,让他永远不会将这个人错认——他不想亲身去与丹恒道别,就是不希望那魔阴卷土重来,却没想到这家伙主动上门,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远比想象中平静。
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个冒牌货,可是这一刻,一点奇异的感受涌上心头,陌生又熟悉,好像很遥远、很遥远的回忆。
见他不语,丹枫又说:“你还记得仙舟吗?我是说,你最近回去过吧,觉得跟之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闭嘴。”刃的手倏地握紧,“五浊恶世,还敢妄称仙舟,可笑至极……”
他的话没能说完。并没有被丹枫打断,而是他忽然发现,在那魔阴身得到遏制之后,自己思及这个地方时,并没有之前那样的排斥。
事实上,饮月君也好,仙舟也好,虽然对他来说都是痛苦的代名词,但是具体的事件他是不记得的。那些事情实在过去太久太久,短生种的经历放在如今的他身上,仿佛缩成了比例尺上极小的一段,甚至不如上个月银狼被封76个游戏账号怒闯公司总部来得印象深刻——其中有4个是银狼为了跟他双排开的小号,都只玩了个开头,于是变成了那孩子去鱼塘局虐菜的消遣。
其实仔细想来,他早已看不清过去那个饮月君的脸,那个身影从模糊变得清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啊啊,或许是,他遇到了丹恒。
于是那些爱恨都有了形状。痛恨痛快,皆拜他所赐。
手腕忽然被人拍开,刃一时不备,伞歪到了一边,风卷着雨水泼了他一脸。他面无表情地看向丹枫,对方分明是差不多的窘状,眼眸却亮晶晶的,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你记得吗?仙舟不会有这种雨。”丹枫说,“这种暴雨除了宣泄龙尊的情绪没有任何作用,不合规制。”
“但我很喜欢,你看,在雨中,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只关心自己的路和归宿,所以不会有人注意到……”丹枫忽然一把拽住刃的衣领,刃的眼睛蓦然睁大,他尝到了一个带着清苦茶香和灼热气息的吻。
那把无人在意的伞彻底成了摆设,落到地上翻了几个跟头。
刃的手仍然僵在半空。丹枫环上他的脖颈,两指绕着他湿成一绺绺的头发。他几乎没使任何力气,还踮着脚,刃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让他摔个狗啃泥,然后放肆嘲笑他的狼狈。但他没有。
暴雨之中,人的体温很快就被冲刷带走。刃感到那唇瓣描摹着自己的形状,没有情色的意味,反倒像一种无声的原始的交流……无边空旷之中,各自西东的两人通过它相互连通,像是互相舔舐伤口的野兽。最初的火热飞速流逝,滚落的雨珠混进口腔,他忽然生出一种不真实感,好像这个人即将和雨水融为一体,变得冰冷、无味,然后从他的身边流走。
不,他不愿意。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箍住青年的躯体,毫无预兆地加深了这个吻。
……
任性的结果是两个人都变成了落汤鸡。刃擦着头发从里间出来,看见丹枫蜷在毛毯里,只露出毛绒绒的脑袋和捧着手机的双手,嘴角却带着微妙的笑意。
他凑过去,丹枫却把手机藏了起来,摆明了不给他看。刃有点无语,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变得如此幼稚。
但刃秉持着工匠精神,不懂就问:“在看什么?”
“跟你有什么关系?”丹枫佯装拉开距离,“你都不想见我了。”
现在反悔了。刃无视了他的小动作,不由分说地贴着他一屁股坐下,沙发也跟着抖了一抖。
忽略了丹枫的不满,刃思索了一下:“我在想一件事。”
“嗯?”
“我好像很早就认识你。”
丹枫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但是过去的早已埋葬在过去。回忆就像泥沼,拉人沉陷,又看不真切。”刃继续说,“我原以为我只是在与它交手,搏斗,可人不是泥偶,不会溶解其中……等我回过神,看到地上一路的脚印,而自己已经与它相隔了很远的距离。”
丹枫安静地听着,一只手悄悄搭在了他的腿上,被刃翻过来扣住,手指细细摩挲。
“现在我想彻底抹去那些痕迹,却发现旁边还有一串泥印。”刃缓缓地说,“然后我明白了,从那里走出来的不止我一人。”
丹枫说:“你可以继续像之前一样,孤军奋战,伤痕累累,然后轰轰烈烈地被虚无吞噬。但是你还有一种选择。”
刃低头看着他,仿佛等待着宣判。
“邀请‘他’同行吧。”黑发的青年目视前方,没有回应他的眼神,“天地渺渺,宇宙浩大,不要再回头了。”
刃下意识追问:“身后会如何?”
“谁知道?”丹枫笑了笑,“沧海桑田,也许泥潭之中也会开出花吧。”
11
佩里克,一颗气象变幻无常的星球。原住民们早已习惯了与伞、风衣和口罩作伴,而新来的旅客还常常会被突如其来的寒潮打得措手不及。
丹恒不情愿地睁开眼,感觉牙齿在打颤。他在温暖的怀抱中入睡,却在干燥的冷风中醒来。窗户没关严,外面似乎还是茫茫的黑夜,但是自己在熬夜过后通常不会那么早醒——
他摸到了一只手机,摁开看了一眼。现在是当地时间上午十一点,然而四周黑咕隆咚,若不是能看见窗户玻璃的一点反光,他都要以为自己午夜梦回幽囚狱。
丹恒闭了闭眼,慢慢平复了心情。他当然不会怀疑是应星趁他睡觉把他打包扔进了小黑屋,而那寒风呜呜作响,扰得他略感心烦,显然不是梦中。
他把被子拉到头顶,用力地深呼吸。再躺一下,他想,再吵的话,我就去把这破窗户狠狠地甩上。
三,二,一。
倒计时结束,丹恒没有动。他听见有人上楼的声音,那步伐很重,木质地板嘎吱作响。
咔,门把手按动,没有上锁的房门被轻轻推开。丹恒蒙在被子里,平静地听着那脚步声的动向:先是原地驻足了一会儿,然后拐向远离自己的方向。啪,窗户关上了;呼啦,窗帘也拉上了。然后又是一阵沉默,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他总是不知道刃在想什么。
丹恒知道刃在看自己,如果视线有实体,他恐怕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于是他把脸上的被子掀下一点,露出可以呼吸的面部。隔着一段几乎可以算是没有的距离,他向那个男人发问:“什么事?”
刃没有回答,目光却也未曾离开,甚至愈发直白,从丹恒身上来回扫过,像要把他扒一层皮。直到丹恒隐约有些怒意,他才若无其事地说:“拿我的东西。”
丹恒瞥向枕头旁的手机,跟他的一样是黑色外壳,但是款式有细微的不同。
他心里默默叹气,翻身坐了起来。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穿着不知是谁的衬衣,比他的身形大了一圈,他弯着腰,于是底下的内容从上面可以一览无余。
很好,没有什么奇怪的痕迹。那位饮月君回去可就没这么好运了,不过看他一贯做派,说不定也不在乎这种细节。
刃走过来,丹恒便捞起那只手机递给他,顺口问道:“怎么在这儿?”
“你的昨夜进水泡坏了,你正跟什么人聊天,意犹未尽,所以……”刃回忆了一下这个青年从难掩笑容到惊讶错愕到虎视眈眈盯着他的口袋等一系列生动表情,舔了舔虎牙,以遏制自己不自觉的笑意。
丹恒闻言顿了顿,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结果看到浮现图形锁的屏幕,又伸了过去:“帮我开一下。”
刃没问理由,手指在屏幕上画出简单的线条。丹恒没空吐槽他的老年人密码,目的明确地直奔短讯界面——
最顶上的那个是个群聊,里面除了刃和他自己之外还有三个卡通萌萌头,其中两个非常熟悉,丹恒甚至能透过气泡想象到她们发消息时的语气。
某位“前辈”在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驯服了一头凶兽的同时,还有空给一群心比天宽的妹妹们实况直播。
而且。拜他所赐。现在列车上的朋友们恐怕全都产生了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他现在说其实我昨天是被夺舍了我跟刃是很清白的关系还来得及吗?
刃忽然动了。
丹恒感觉自己的手腕像是被铁钳夹住,在他还未反应过来之前,一下就被扯到那头野兽的嘴边——
尖牙露出,然后飞速隐入肉里。他的食指被刃咬了一口。
“嘶……”
痛,但不只是痛。比起疼痛,一种心慌更胜一筹,有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刃要将他拆吃入腹,但这并不是心慌的来由——被吞噬,被消化,就像回归海底。他内心深处似乎期待着这种可能性。
不,不可以。
丹恒神色一凛,作势要抽回手,可刃另一只手又覆在了他的手上,于是情况变成了他捂着刃的嘴巴,啃咬也变成了舔吻。刃就着这个姿势一路向下,舌尖触到了丹恒的掌心,青年抖了一下,目光不可避免地对上了那双红眸。
内里暗潮涌动,表面却平静如水。
这不是伪装。丹恒心想,这个男人本就是这样,脆弱,渺小,却有旺盛的生命力。这是丹枫看上应星的原因,同样也是……
刃的下半张脸埋在他的掌中,好像戴着止咬器的大狗。丹恒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不是因为感觉荒谬,而是发现自己的思维竟能这么奔放。
“刃。”丹恒故意板着脸,赶在自己继续想入非非之前,试图把这个家伙弄走,“你还在这里干嘛?”
暗红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他,刃叼起一小块皮肤,缓缓厮磨,发出含糊不清的音节:“我说过了。我来拿,我的东西。”
好吧。
或许要感谢昨夜应星的“特训”……丹恒觉得自己的抵抗力稍有提升。他尽力扯平嘴角,不让自己看起来手足无措。
“放开。”他小声说,“我要吃早饭了。”
刚才开门的时候,他就闻到了底下飘上来的香气。刃居然还挺贴心,自己活得潦草,倒还记得别人的生理需求。
刃从善如流地松开他,闲聊般说道:“这颗星球北半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