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师兄，这边这边！”

不远处，一身劲装的少女奋力招手，丹恒向她颔首致意，不疾不徐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刚才我表现如何？那位女侠当真泼辣，一点都不手下留情！嘿嘿，好在本姑娘技高一筹，说时迟那时快，我与翎歌前后夹击，打她个措手不及！”

低空盘旋的海雕发出一声得意的啼鸣，似乎在向主人邀功。

“不错，不愧是纵横门下，长空破云式炉火纯青。”丹恒说，“只是别忘了此行目的，人外有人，切记不要浮躁轻敌。”

“知道啦。”少女冲他做了个鬼脸，目光忽然一转，“哎呀，看见我朋友了！师兄你先自己转转吧，我等会来找你！”

风风火火的，真是令人歆羡。

丹恒无声叹了口气，继而往试剑台的方向走去。

名剑大会正式开幕已有五日，最初的一轮选拔已近尾声。比赛场地是个方方正正的擂台，正中央立着一面鼓，四个角则插着彩旗，周围用兵器架围着，火热的气氛不言而喻。他在稍远的地方驻足旁观，可前面的几个大汉虎背熊腰，他没能看清台上的人影。

……要不还是算了？师妹的比试结束，也没什么好看的了，再看，也只会徒增烦恼……丹恒这么想着，已是向后转身，可就在这时，人群忽然爆发出一声激烈的欢呼，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砸了过来，刚要躲避，却被头顶的重渊抓了个正着。他还没看清那究竟是何物什，自己就被人潮推挤着向前涌去，一脸茫然地站到了台上。

“恭喜这位侠士，获得了咱们这个‘特别环节’的参与资格！”藏剑的司仪笑嘻嘻地凑了过来，揽着他的肩膀向众人展示，“虽说这规矩自古便有，但真叫大伙碰上还是头一遭，毕竟，有谁愿意将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拱手让人呢？这位侠士，如何称呼？”

“……”丹恒仍是摸不着头脑，他想扭头去看台上的另一个人，却被司仪的身躯遮住，什么也看不到。

司仪见状，不免笑道：“原是一位低调的小哥，只是若不以真名相告，你的对手如何能服气？”

对手？什么对手？？

丹恒正欲辩解，说自己并非参赛选手，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却听身后另一人说道：“无妨，我与这位侠士有缘，此前已是见过一面，眼下不必再介绍。”

这声音！

丹恒脸色一黑，立即挣脱司仪的手，果不其然看到了刃那副老神在在的面容。

刃是对着司仪解释，可视线却一直落在他的身上：“他不欲自报家门，那便等获胜时再说。如若没别的问题，这就开始吧？”

“等等！”丹恒终于忍不住问，“这是什么环节？”

“你不知道？”司仪也是一愣，随即含着歉意道，“是在下疏忽，忘了向侠士说明。根据百冶先生的申请，我们在现场向任意一处抛出锦球，接住之人即可来台前挑战，若是获胜，便能代替他取得在名剑大会中的资格。”

“……击败评委，也能参赛？”

“那不是。”司仪笑道，“百冶先生原是以评委身份应邀而来，但是在报名截止那日却递交了剑帖，现在也是寻常选手身份了。只不过，他已完成了第一轮海选的所有赛事，换言之，若侠士你能在此击败百冶先生，便能直接获得第二轮晋级赛的资格。”

此言一出，台下便有几人应和道：“没错！此前都只是听闻有这规则，却还从未见过，今日算是开了眼。”

“竟然视这比试如游戏，百冶先生果真如传闻所说气度不凡。”

“虽然太肆意了些，却是着实刺激。”

台上，丹恒木着脸看着刃按住了背后剑柄，却仍在询问他的意见：“如何？”

难怪。

他想，难怪刃这几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他还以为是那日发了通脾气，叫刃看穿了自己其实是个傲慢又敏感的人，所以干脆一别两宽了。

难怪月宴非得拉着他出来看热闹，又找借口消失无影。

难怪……

“若我说‘不’呢？”丹恒闷闷地说。

“那只好请人带你这边离场了。”刃说，“不过也不会有人候补，我就该回去等明天的抽签了。”

丹恒看着那双暗红的眼眸——刃的确是认真的，他在等待自己的答复。

丹恒，饮月，持明座下的大弟子，妙法自在的守莲人……你的回答是什么？

哎。

丹恒轻轻吐气，不远处歇脚的海雕霎时振翅而至，与之相映的是青年手中银伞寒光四射。

“试开霜刃，请君指点。”

09

丹恒没有见过刃动武，自然也没想过这个刀匠会有这么大的力量。

他在蓬莱时也与墨宗弟子打过交道，印象中他们大多以巧取胜，有的甚至堪称体弱，只凭一手机巧令人防不胜防，可是这个家伙——

丹恒躲过一记剑锋，感觉好像听到了呼啸而来的风声。

霸刀山庄以冶炼著名，号称“刀光起处鲸吞海”，但是刃使的却是一把剑。通体漆黑，日光之下却映着红芒，一眼便知是把好剑。它大小分明比不上那些长刀重剑，可破空的声响却叫人牙酸，真不知刃究竟是用了什么玄铁铸造。凌海决武学本就讲求一个灵动飘逸，丹恒毫不怀疑自己若是实打实的吃上一记会是何等狼狈，只得先行腾空躲避，伺机而动。

在他身下，手持支离的刃又是另一副面貌。

癫狂。这是丹恒心中想到的第一个评价。他当然知道刃是清醒的，并且和画设计图时一样在进行精确的计算——可是那人的风格如此粗犷凌厉，脸上还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叫他想起了云中谷里那些较人还高的野兽。

“别藏了。”

凶兽发出低低的笑声，又或者是咆哮。长剑划过，似乎画了个圈。

丹恒顿时感到了一股沉重的拉力，从地下而来。往日轻盈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他不敢怠慢，连忙呼唤重渊前来相助，虽是及时躲避，可方才一瞬间拉近的距离却足以让刃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伤口。

仅仅是这样，丹恒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把剑的威胁。

这样不行。丹恒暗自咋舌，快速在空中游弋，寻找合适的时机。

重渊在前缠斗，刃一击即退，落脚不稳——就是现在！

丹恒收伞突进，物化而至，驭波驾澜的一掌直抵刃的背心。可对方像是早有预料，身形如流霞般躲了过去，取而代之的是磅礴的剑气涌上丹恒面门。好在丹恒架势未收，足尖一点便又回到了空中。刃原以为他会等下一次机会，可丹恒只停了一瞬便再度俯冲而来，这一次，海雕为他在旁助阵，疾羽若电，叱幽鸣夜，刃的剑光竟是伤不到他分毫——这是要强攻！

刃不得不退，但丹恒快人一步封住了他的行动，短时间内再想施展轻功是万万不可了。

优势！

丹恒将伞横至身前，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竟是将刃挑了起来，紧随其后便是一掌，将人重击在地——这次他也没有留情，面对刃这样的对手，他不能收手，也不想收手。

他感到自己刻意压抑的沸血又在叫嚣了。

没关系。他想，这一次，就这样没关系。

不……也许以后，也都没关系了。

轻微的晃神，在赛场上却是致命的疏忽。丹恒只觉手腕一沉，半边胳膊麻了一片。刃不知何时已翻身而起，长剑一扫便抖落了丹恒手中的武器。丹恒见势不妙，连连后撤，右手不经意间触到了什么东西。

是武器架上，聊做装饰的长枪。

丹恒也顾不得许多，顺手将之抽出，堪堪挡住了刃紧接而来的攻击。蓬莱弟子没了伞，简直要变成走地鸡，可丹恒却波澜不惊，借力拉开一点距离，攻势竟比之前更为猛烈。

对，对，就是这样……刃因为兴奋而微微睁大眼睛，想要将青年此时的模样刻印在脑海中。

他的小龙君，理应是这般光彩夺目的。

刃的呼吸愈发粗重，他的耳畔只能听到金属碰撞的砰锵声，眼里只能看到黑发青年神采飞扬的姿态。直到最后一式落下，他手中一轻，才发觉自己半跪于地，眼前是冒着森然冷意的枪尖。

他尝到了一点铁锈的味道，舔了舔嘴唇，不知是什么时候磕破了。

“你赢了。”他笑着说道。

丹恒没有回话，呼吸同样急促，他也有许多年没有这样畅快淋漓。

“啪嚓”，一声裂响，众目睽睽之下，他手中的长枪拦腰折断了。

正打算宣布结果的司仪也愣住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间忘了词儿。

丹恒不甚在意地往地上看了一眼，扔掉了手中的半截武器。他两手空空，把刃从地上拉了起来，说：“是平局。”

刃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听丹恒说道：“百冶大人你，同样是天之骄子。我不想看到你在人前落败的样子。”

“谢谢你做的一切。”他语气轻松，像是终于卸下了一个包袱，“我已经明白了自己心中所求，所以即便止步于此，也没有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