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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夜路撞鬼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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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现在心情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很好。

他的心情本来应该是不那么美妙的。

最开始的时候,刃是一个地缚灵,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谁为他建了一座坟,只知道他是不能离开这坟头几尺的范围,每当他试图离开这个范围的时候,都会被莫名的力量重新扯回坟冢之中。

刃花了很长时间去接受这个令鬼无奈的现实,无法离开自己的坟墓,他只好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眼看着坟茔周围一天天荒芜下去,而后又在不知多少年后重新繁荣起来,周而复始,看得他几乎有些厌倦了,那束缚他的力量也在这样漫长的岁月里渐渐减弱了,只是他反倒再不想离开这里。

离开了这里,又能去什么地方呢?到了什么地方,他也依旧是一只鬼,一只旁人见了便要惊呼起来,并试图找个道士驱赶的鬼。

他也不想转生。

转生,把一切都忘了,诚然他现在也不记得什么,但想到要从一个婴儿重新开始他便觉得是一阵恶寒,觉得那还不如做一只不会冷也不会饿的鬼自在。

他是一直在此地飘荡,然而他的坟墓是渐渐消失了,风吹雨淋让那个规模本就不算太大的土包平了下去,不过他还是不愿意自己过多的被打扰,也不愿意自己不知哪一年就已经腐烂殆尽的躯体去滋养一些有意义的东西。

原野上的老鼠,蓬勃生长的野草,这些东西都是没什么干系的,但是要他身上长出麦子或是蔬菜来,他不大愿意。

刃花了一点工夫去把那些试图开垦这片荒地的人吓跑,这过程中便不可遏制地出现了某些神鬼传说,这些传说让此地更无人造访,甚至走的人也少了,这很合刃的心意。

然而就在旁的鬼都能收着衣服他却没衣服可收这么一个日子里,他的脑袋上被人踩了一脚。

彼时他正无聊地躺在自己的墓里,其实棺椁是早就没有了,细细说来刃只是在地底下躺着,享受做鬼千百年来似乎一成不变的安宁。

而后他的头上被什么人踩了一脚。

这一脚让刃有了不知从何而来,却十分笃定的感觉。

他彻底不再是一个地缚灵了。

大概是他那个墓穴的最后一点泥土被这个路人的鞋底带走了?刃做出了不负责任的猜测,而后选择跟了上去。

刃很快弄清楚了这家伙的底细,他叫丹恒,是镇上的私塾先生。

私塾先生,通常是由屡试不第的秀才们组成的,刃依稀记得这一点,这些人该是迂腐的,满口念叨着一些之乎者也,丹恒和他们不大相似,但是对鬼神之说似乎也不甚相信,反正刃跟着丹恒回到他家的第一天便听见丹恒是这么回答那个叫他在寒衣节走了夜路之后要驱驱晦气的邻居的:

“不过是寻常夜路而已,何来的晦气?”

刃就是在那一刻,对丹恒产生了些兴趣。

所以他很努力地想着那些曾经短暂路过他坟墓的鬼怪所说的那些故事,也学着去做一个阴森森的鬼,在梦中对着丹恒穷追不舍,等追上了就问他一句,你为什么要从我的坟上路过?

他当然也很清楚那是无稽的指责,但做鬼嘛,无理取闹不是很正常?

梦中的丹恒绝不会回答他,只会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然后把梦中的一切都忘个精光。

起初这让刃有一点恼怒,但日子久了,似乎这样也很有意思。

他乐此不疲地在每一夜重复这个流程,等着丹恒什么时候发现他,或者什么时候也变成鬼。

时间,是刃所有的最多的一样东西,尤其是在丹恒的面前,他的时间是多到可以肆意挥霍的。

直到今日,丹恒终于在旁人的提醒下意识到了他的存在,虽然那个道士的法术简直算得上是蹩脚,他也本可以不出现在丹恒面前,但丹恒那一脸鸡血的狼狈样子叫刃感觉到了长久以来不曾感觉到的快乐,他决定正式和这个年轻人见一面,并欣赏一下丹恒的惊慌失措。

可是丹恒并未如他所愿。

丹恒甚至是把刃的眼睛当成了另一面镜子,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狼狈的姿态,然后叹了口气,从刃身边绕了过去。

刃愣了一下。

这好像不是一个被鬼缠身月余的人看见鬼该有的反应吧?害怕、愤怒、迷惑,这些在丹恒身上统统找不见,丹恒的反应就好像他是不是鬼而是来串门的亲戚似的!

刃决心看看有什么事情对丹恒来说是撞了鬼也要完成的,他跟着丹恒出了门,正午的阳光让他有些不适,但一切尚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丹恒走到水井旁边,开始摇橹打水。

看来在他眼中,是这一身的鸡血更亟待处理。

刃沉默地看着丹恒动作,丹恒的臂膀在摇动的过程中显示出清晰而优美的轮廓来,通常那是勤于锻炼的人才会有的,看来这小子是真的把他口中所说的君子六艺练得纯熟?刃回忆了一下那所谓的六艺究竟有什么,在丹恒掬水洗脸,又脱了染血的外裳搓洗的当口道:“你是不是还会弹曲儿?”

丹恒的手浸在冬日的水中,泛出一点红来。其实井水刚打上来的时候在这天气里还显得温热,可惜很快便被风吹冷了。他垂着头搓洗,道:“琴乐乃正声,乃君子之礼,不可如此轻慢称呼。”

听这循循善诱的语气,刃简直怀疑丹恒是把自己当成了私塾里的学生。

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问了那个会让鬼显得不够有面子的问题。

“你不怕我?”

“你既然如今不取我性命,我便不用怕。”丹恒换过水,接着搓他的衣裳,就好像撞鬼这件事真的没有衣服脏了更值得重视。

刃便笑了起来,他的幻影依旧是很英俊的,笑的时候露出两排白牙来,可惜如今一切都是虚幻的,否则他的笑容一定会反射起日光来。

“那你不怕我杀你?”

“阁下要动手时,在下是没有还手之力的。”丹恒终于将那血迹洗得干净,他拧着湿淋淋的衣裳,语气淡然。“只是动了手,阁下便是造了杀业,再轮回的时候恐怕便要受苦了。”

丹恒是花了一点力气才想起那些怪力乱神的传说的,那是他听旁人吓唬小孩子用的故事,他是从没信过,不想在今日反被他用来吓唬鬼。

刃觉得自己几乎是要气急败坏了。

“你看我像是想要轮回的样子么?”

丹恒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

他转眼看着刃,那双碧青的眼眸里映照出了刃的模样——还算是英俊,刃并未在长久的岁月蹉跎之中忘了自己究竟长成什么样子——他的神情是那样认真,认真到刃觉得有些不自在的程度了。

“总该去往轮回的。”丹恒严肃道,“你留在这里停滞不前,又能得到什么呢?”

刃的神情有一瞬的僵硬。

他可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这样年轻的活人教育!

“乐趣啊。”刃还是回答了他,“比如说在你梦里看你惊慌失措跑来跑去,就很有趣。”

刃是想要激怒丹恒的。

他以为这会很容易,但出乎刃意料的,他失败了。

丹恒摇了摇头,道:“在下在梦中并未惊慌失措,只是很想找到从梦境中解脱的方法。”

他顿了顿,竟也还没放弃要劝说刃的念头。

“阁下一直盘桓在此地,难道不是也在找一个解脱的办法么?”

刃感觉自己是正在咬牙切齿地答话。

“实际上,我跟在你的身边,是因为你踩了我的坟。”他答道,并很清楚这是在胡搅蛮缠,谁要是还能看出那是一块坟地来,他这千年的时光便都当是白过了。

可是丹恒却在一怔之后,甩了甩自己湿淋淋的手。

有几滴水珠穿过了刃虚幻的身影,刃是没有任何感觉的,他只是有些好奇地转头看了看那些被甩在地上的水。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所谓的“触感”了。

再回头的时候,刃被丹恒唬了一跳。

丹恒正冲着他行礼,神情肃穆而诚恳。

“在下一时不察,惊扰了阁下的......”丹恒的舌头终究还是打了个结,好容易才找出一个合适的字眼来,“安眠,还请恕罪。”

刃被他阁下来阁下去喊得头疼,先下意识迸出几个字来。

“刃。”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叫刃。”

“刃先生。”丹恒从善如流,可真称呼起来却从两个字变成了三个字,更繁琐些,“对不住。”

这样正经的歉意让刃不知该怎么回应,不过他很快有了个好主意。

“道个歉就想让我离开?”他笑,“你的算盘打得未免太精些。”

丹恒摇头,道:“在下未想过此事,只是就犯下的错道歉而已,别无他意。”

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刃已经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刃是不再留在他的身边了,还算是松了一口气,然而当晚便在梦中又见到了刃。

这一次刃没有在他身后穷追不舍,他也知道了刃究竟是谁,虽说在梦中见鬼这件事听起来也很吓人,但丹恒知道跑也是没有用的,没准今夜梦中跑了,明天白日便还能相见。

刃站在一棵槐树下面抱着胳膊看他。

丹恒模模糊糊地想起来,槐树似乎是和鬼有着某些联系的。

他走了过去,刃问他:“怎么样,是不是很后悔踩了我的坟?”

刃依旧没有揭过这件事的意思,丹恒也不气恼,道:“有些后悔,但是我对不住你在前,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刃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气馁,又问他:“为什么要踩我的坟?”

于是丹恒便给他讲了一遍集市上孤本的故事,末了还问他:“刃先生对此书感兴趣么?在下过目成诵,可以将它背给你听。”

要在自己的梦中,给缠着自己的鬼讲课,这简直是刃见过最荒谬的事情。

他静默了半晌,道:“不感兴趣,你要不还是弹个曲儿吧。”

于是,果然,他又听见丹恒重申了一遍关于人应当尊重琴声的言论,听出了千年未曾生发过的困意。

刃逃也似的离开了,后半夜丹恒睡了个囫囵觉,第二日神采奕奕去上课,台下的小童们的确在经纶的熏陶之下昏昏欲睡,等下了学学童们都跑出去了,丹恒便听见刃那已经变得很熟悉的声音嘲笑他道:“这课当真无聊。”

“非也。”丹恒正色道,“此乃圣人之道,如何能说是无聊两字?”

刃抬了抬手打断丹恒:“我对圣人之道不感兴趣。”

“刃兄。”丹恒对刃的称呼倒是亲近了一点,“在下觉得你应当对此感兴趣些,便会知道留在此地徒劳无益,还是向前走为妙。”

刃摇头:“我还是觉得你更有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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