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抒心下一沉,她不知道今天这一出事,会不会给韩大人带来麻烦。
于是也顾不得许多,忙请教卢四娘子,“这是何意?”
潘楼人来人往,卢四娘子警惕地看了眼四周,叫她们附耳过来,“那是个外室子,国公平时也不大管他。以前夫人没有自己的儿子,还想过拉拢他,谁知人家并不在意,夫人便淡了这个心思,随他去了。平日里也不大高兴提起他,姐姐可别再说了。”
没想到他身世如此,骆抒抿了抿唇,端起酒杯也忘了喝。
三人吃喝了一番,看天色已暮,便渐渐告辞了。
骆抒站在黄昏的潘楼前,看陈娘子和卢四娘子一同乘着车马去了,伫立良久,才返身回客栈。
她已有一贯半的身家,睡前数了三遍铜板才躺下。
许是喝了酒,整个人脑子昏昏沉沉,直到临睡下才想到什么事差点忘了。
骆抒霎时翻身起来,忘了去审刑院问问结果如何了。
翌日天光大亮,骆抒匆匆用完朝食,踏着薄雾赶往审刑院。
还没见到韩大人先遇到了先前那位小吏,他倒是很高兴,扬起一张笑脸,“又是你,不过我可先说,今天还是没有陈留的公文。”
骆抒摇了摇头,“我是来寻韩大人的。”
对方一脸遗憾,“可是不巧,今个韩大人不当值,你得改日再来了。”
扑了个空,骆抒只好回天工帛。
卢茜娘跟她咬耳朵,说昨天那场冲突,到底还是进了国公夫人的耳朵,夫人生气之余又告诉她,暂且放下府内的差事,一定要把天工帛做好了,争一口气。
“最后那解围的周妈妈,是姑娘的奶娘,夫人跟前第一体面人。她把昨天那场面同夫人一说,夫人直夸我俩有本事呢。”
骆抒惊讶,“我俩?”
卢茜娘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可不是,都说了我请了一位行家,不然昨天那一关可过不去。”
骆抒却高兴不起来,这国公府的矛盾冲突岂是她们这样的市井小民能掺和进去的,且她认为自己受韩大人的恩,自然要跟韩大人站一边的。听说这国公夫人虽然是韩大人的嫡母,可对他又不好……
只能对不起那五贯了,骆抒萌生了退意。
谁说卢茜娘却说,“骆姐姐真是我的福星,看来今年这庙里烧香没烧错,真显灵了。我可不许你走啊,我还想着跟周妈妈请示,把姐姐你的月例涨到十贯呢。”
啊?十贯,那也不行。
骆抒斟酌着一下言辞,“多谢娘子美意,可我实在是才疏德浅,恐怕担不起这个差事。我做完今日,还请娘子你另寻高明。”
如骆抒意料之中,卢茜娘霎时垮下脸,“怎么了,骆姐姐,可是担心银钱不够。昨个不还好好的吗?是谁对你说什么了?”
骆抒只说是畏惧国公府这些纷争,她实在胆小无能,还是请辞的好。
并要奉还那一贯。
卢茜娘没接,只说让她再好好考虑。骆抒心里想着韩大人的差事,也只好先应下。
暮色时分,骆抒走出天工帛。
潘楼街附近热闹非凡,除了这座第一酒楼,周围俱是摆摊做生意的人在不停吆喝。酒香、茶香、饭香在四周飘荡,是一幅活生生的人间烟火图。
骆抒走得有些垂头丧气,好在住的客栈不是很远,哪怕心中有事,还是一刻钟便走到了。
临到门口,骆抒险些被一个闲汉撞倒,那人虽嘴里说着对不住,人却跑得快。好在骆抒扶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子。
可头一抬,正看见她常坐的位置上,正端坐着一位身着蓝衣、头戴华冠的郎君,一身清俊雅致的气度,周围的人皆悄悄看他。
烛火之下,骆抒忽然有种灯火阑珊处之感。
他一见骆抒,温声唤道:“骆娘子,贸然登门,还请原谅。”
骆抒心里那点纠结不翼而飞,人就在眼前,她干嘛不告诉他呢,本身他就理应知道这些事。
她福身,“韩大人,没有的事,见到大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平常的客气之语,对着他一说,倒有别样的意味。
韩雨钟请她坐下,“我与骆娘子也十分相熟了,不必如此客气,要是每见一次就行礼来行礼去的,也实在繁琐。”
他说的也没错,只是骆抒把他当恩人,好人,不愿意怠慢了他。
“这如何使得?”
韩雨钟一笑,“如何不行,说起来,还没与骆娘子论过姓名,我名唤雨钟,无字,只是审刑院一介五品详议。”
骆抒默念他的名字,“韩大人,这些我知道的。”
她的名字韩雨钟自然不方便问,只好骆娘子这样混叫。
在陈留家中时,阿姑会唤她阿抒。
韩雨钟当然是有事才来,“前日的事,还是引起了一番争论”他冷笑一声,“不过不是说女子能不能进审刑院,倒是争审刑院凭什么能多一人。到底如吕相所料,都视官位如自己囊中之物。最后吕相让步,说不占位置,只是请人做事,这些人才放好。可这样,却十分对不起娘子你。”
骆抒连说不介意,“我本就想,若是能帮上忙,是再好不过了。”
对方沉默了一息,“可是这就委屈了你。”
她微微一笑,“若说委屈,天底下委屈的事多了,这算什么,又不是被人赶走没地方住,没饭吃。”
说完她又一愣,眼前不就有一个委屈的人。骆抒不到十岁就去帮工,对寄人篱下四个字深有感触,他的身世也如此,那国公夫人能长年累月地和儿媳妇打擂台,韩大人在家里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干脆便交待起天工帛的事,“我原先不知那是夫人的产业,只想着先有个营业做。后来两方相争,我也是瞎帮忙,也恐怕得罪了谁。最后知道了前因后果,倒不好再去了。”
骆抒话说得委婉,她观察韩雨钟的脸色,对方似乎很意外她和天工帛扯上关系,听了她的话又暗暗思索起来。
最后韩雨钟了然,“所以是知道我的身世,不好再去?”
骆抒点点头。
老话都说不戳人的伤疤,骆抒怕说多了惹他伤心,又怕说少了他没能领悟到。
但韩雨钟却回答,“你不用顾及我。你本身就是做布行生意的,能在天工帛做事也很好,审刑院这边有事,我差人唤你便可。”
“如果你担忧怕因为你我这层关系,让夫人厌弃。我去跟夫人说,我一个男子,夫人有什么难听的,我只当耳旁风。”
原来他在家的日子真的不好过,骆抒摇摇头,“本就是先答应的你,再去的天工帛帮忙,自然要紧着你这边。”
何况她看得出来,哪怕是以在外头请人的名头进去,也费了韩大人和吕相公不少工夫。她又想起当日在审刑院门口看的对联,心里头生出一点豪气来。
韩雨钟定定地看着她,“那骆娘子,你想好了吗?是否考虑好来审刑院,恐怕到时,流言蜚语不少。”
骆抒说出心里话,“我已然考虑好了,我本来就是天生地里长的,没有其他娘子娇贵,也不怕人说人笑的。那时大人秉公执法救了我阿姑,又说我这门手艺能救很多人,不管是为了回报大人,还是救人,我都想去审刑院。”
烛火晃眼,骆抒竟然觉得有眼泪涌出,她看着韩雨钟,韩雨钟也看着她。
她当然不知,她现在虽面白如霜,可眼底泛红,更有一番风情。
对方顿了许久,嗓音暗哑地说,“既然如此,我先替那些人谢过娘子。”
两人都一时无言,又听韩雨钟问道,“晌午路过审刑院,方知娘子来找过我,可就是为了这件事?”
骆抒很不好意思,“冒失之举,没想到大人你还是知道了。”
韩雨钟笑道:“那小吏嘴有些快,日后娘子就知道了。”
说着便与她讲起审刑院的一些事项来,“比方点卯,娘子自然不需要,辰时到申时走即可。午间可休息半个时辰,没有饭堂,得自带。值五日便可休一日,可记住了?”
骆抒只恨自己没有纸笔,只能掏出布料写上一些码子。
韩雨钟好奇,“这是什么?”
布料上的符号像字又不像字,说是记号也不像。
骆抒解释与他听,“这是我自创的符号,主要是记下时间、数量这些。”
韩雨钟略看了两眼,便会了,“娘子好巧的心思。”
正说着,骆抒想起要给他的东西,让他等一会儿,自己转身上楼去拿了。
韩雨钟环顾四周,这间客栈看上去很是简朴,没有一丝繁华富贵可言,离审刑院也远。掌柜在不远处招呼客人,说房钱三十文一晚,一壶酒十文,来往的人也是三教九流居多。一个女子住这里,其实很不让人放心。
不多时,骆抒下楼,递给韩雨钟一个扇面,那扇面针脚细密,绣的是竹叶图,生动可爱。
“韩大人助我良多,我还一直没谢过韩大人,今天备下薄礼,望大人喜欢。”
骆抒有些心虚,她一直拖着是因为没钱,攒到钱之后赶紧买了丝绸给他做了这个扇面。
韩雨钟翻来覆去地看,语气倒是平淡,“这是你亲手做的?”
骆抒怕他嫌弃自己的手艺,“是我做的,可是材料都是买的最好的。”
本来想做香囊之类,终归太过亲密,怕韩大人不喜,才做的这个扇面。
韩雨钟亲手把扇面套上,骆抒想这应该不是不喜欢,才放心下来。
接着听他说道,“娘子送了礼物给我,我也有一份礼要送给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