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森林没再说话，默默消化着九年时光带来的一切。

2014年的他只是一名学生，除了上课和窝在寝室敲代码，就是和朋友们每月抠抠搜搜省一点，然后月末出去聚聚餐唱唱歌。

虽穷但也十分快活，有龌龊也来得快去得快，隔两天还是你好我好的好兄弟。

他从小和垚哥儿就一起玩，初中时，垚哥儿和父母一起搬到了云雾市，联系少了许多，后来他上大学也来到了云雾市，又重新联系上了。

那时候也隔了好些年没见面，但旧友重逢却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只觉得十分高兴。

他以为，他们会一直如此，毕竟他们才二十岁，但却认识了十五年。

九年后的自己，陌生又熟悉。

陌生的体态中还能看到几丝熟悉的容貌，老练油滑的社会气中掺杂着一些熟悉的行为方式。

如果将两人的面容遮住，只露出眼神，却是判若两人。

边森林目光清澈透亮，透着股朝气；而胖子的眼神却如同揉进了复杂的丝线，沉稳了许多却显得些许暗淡。

边森林不知道未来的九年里自己会经历些什么，从而变成像现在这样心头担了块石头一样的胖子。

他熟悉的朋友们天南地北各奔东西，甚至鱼仔都有了孩子。

以为一辈子好兄弟的垚哥儿，也开始各种各样的原因分道扬镳。

而胖子对这一切习以为常，仿佛都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胖子对他说，不在乎身边有什么人，只想过得舒坦一些。

胖子还和他说，人与人之间最牢固的关系是利益，情感是奢侈的也是短暂的。

如果是几天前的他，听到这种功利的说法必定会嗤之以鼻，但现在，目之所及的种种却在心里汇集成了一个词：物是人非。

边森林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涨涨的，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有些难受的边森林转身想做些什么，却无意间碰到到桌面上的鼠标，鼠标一晃，笔记本的外接显示屏便亮了起来。

一个马赛克的小人从屏幕角落冒出了一个头，然后蹦跶起来，躲避着同样是马赛克的障碍物，从屏幕的一头蹦跶到了另一头。

这是边森林这两天写的一个屏幕保护的小程序，他嫌弃那些壁纸软件无趣还要收钱，干脆自己写了一个。

看着那个小人，边森林突然就笑了起来，这些人啊事啊什么太过复杂，他只要能好好敲代码就行了，哪管那么多。

就在边森林发愣的功夫，胖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挪进了卧室，用被子枕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衣服堆成了一个高点，然后艰难的把自己的脚挪了上去，让伤脚抬得高高的。

做完这个动作，像完成了什么大事往后一摊，任由自己躺成了一滩奇形怪状的‘大’字。

看到边森林站在卧室门口，有气无力的问道：“医生说伤后48小时是要热敷还是冷敷来着？”

边森林看着这个如同失忆般的胖子，无可奈何道：“冰敷。”

说着转身去给他拿冰袋，之前买拐杖和护具的时候，他也下单了医用冰袋。

也不知道这胖子记忆力怎么这么差，29岁也不老啊，边森林一边嘀咕着一边警惕自己以后记忆力下降。

接下来两天，由于胖子行动不便，生活琐事基本是边森林在处理。

胖子这两天可没那天在出租车上那么硬气，时不时就要抱着腿嚎，疼得嗷嗷叫。

也幸得他伤脚后的第二天就开始了中秋国庆小长假，要不然他这个状态，别说去上班了，估计一行代码都敲不了。

胖子出不了门，也不爱出门，现在更多的时候就是躺和刷手机转移注意力。

边森林更是能不出门就不出门，除了做饭吃饭处理两人的生活琐事，其他时间就抱着电脑在写些什么。

有时候胖子半夜疼醒过来，还能看到外间微弱的亮光。

每到这时候胖子就会陷入自我怀疑，他以前有这么卷吗？他们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往往这个时候，胖子就会插科打诨，嬉皮笑脸的和边森林说啥‘可持续发展’‘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边森林只会给胖子一个无奈的白眼，他不知道未来的自己为什么变成了一个啰啰嗦嗦的老妈子。

眼看着不起效，胖子便变着花样的开始作，借着自己腿脚不便，开始毫不客气的吩咐边森林帮忙拿这拿那。

边森林刚一坐下，胖子那边就开始喊，这样多来几次，边森林气得电脑啪的一关，睡觉去了。

这天晚上，胖子刚开始喊，边森林气势冲冲的走了进来，把手机怼到了胖子眼前，一字一顿的说：“才10点，你确定你要开始吗？”

胖子被边森林唬了一跳，有些结巴的指着手机说：“手机……没电，帮忙充个电？”

胖子租的这个房子有个不好的就是床头边没有插座，胖子吐槽了好多次。

眼看自己误会了，边森林那一身的气势就瞬间散了个干净，咳了一声拿着手机出去了。

胖子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心道看来这招以后不能用了，反正没手机，胖子想了想干脆捂头睡觉了。

另一边边森林刚把胖子手机放到一旁的磁吸充电台座上，屏幕上刚好跳出来了一个弹窗。

“极客大赛--玄星杯即将拉开帷幕！”

边森林的目光被弹框上的这行字钉住了，顿了顿才挪开视线。

手却不自觉的打开网页，开始查询关于玄星杯的各种消息。

良久，边森林合上了笔记本，在胖子震天的呼噜声中陷入了沉思。

第二天，边森林一睁眼便看到了胖子那张大饼脸，好悬没被吓得一巴掌呼上去。

“你干啥！”边森林坐起身没好气道。

胖子嘿嘿笑着，两只手戳了戳：“今天1号。”

边森林一顿，他20号来到这边，不知不觉都已经10天了。

看着一旁把电脑椅当轮椅左右晃荡全身都是戏的胖子，斜了他一眼：“然后呢？”

“1号啊！国庆！！”胖子肢体动作极其夸张：“你不觉得十分适合用一顿美味的火锅来给我们祖国母亲庆生吗？？”

胖子自从伤了脚后，这两三天都按照医生的嘱咐清淡饮食。

偏偏他又是一个重口味的，这几天少油少盐吃得他眼睛都快和菜叶子一个色儿了。

边森林听了也十分意动，胖子吃不惯清淡口，难道他就能吃得惯？

这几天秉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划掉），咳，至少不在病患馋他的优良品质，他也和胖子同样饮食。

此时听到胖子说火锅，想到那一口麻辣鲜香，不由咽了咽口水。但想着医生的嘱咐，还是迟疑了。

胖子一看有戏，连忙趁热打铁：“我伤的是脚，又不是肠胃和嘴，一顿而已，不妨事！”

边森林一听，想想也是，他们从小都这么吃，早就习惯了，应该不妨事。

于是点头应道：“我去买菜”

胖子正得意忘形的准备欢呼一声，椅子却发出嘎吱一声，把他的‘哇哦’的怪叫卡在了嗓子眼里。

胖子迎着边森林有杀气的目光艰难的左右看了看。

还好还好，没散架，现在他脚不方便，要是椅子散架了，就只能边森林一个人拼装。

边森林叹了一口气，撂下一句让他悠着点便出门准备食材了。

昨天睡得太晚，一觉醒来都中午了，要是等外卖把菜送来再开始做饭，那都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吃得上了，还是去楼下买还要快一点。

哪怕是这样，他们吃上饭的时候也快一个小时了。

期间，边森林想起昨晚看到的玄星杯的消息，和胖子聊起了这个话题。

胖子此时正盯着锅内正在涮的毛肚随口说道：“玄星杯啊，对哦，今年也差不多到时间了，估摸着玄武论坛里都快打起来了吧？”

边森林好奇道：“打起来？玄武论坛？”

边森林昨天查过资料，他也看到了玄武论坛的名字，但在一排排能亮瞎眼的业内知名企业的赞助商中很不起眼。

胖子一口毛肚下肚，十分满足：“玄武论坛是13年还是14年才成立的，你那时候论坛估计都还没几个人，没听过也正常。”

“玄武论坛创始人的初衷只是提供一个方便人们能交流问题、互相解答疑难的地方。”

胖子想到了啥，嘿嘿一笑：“有交流必然就有争议，少不得有人彼此不服气，有段时间搞得论坛氛围那是一个乌烟瘴气，让管理员非常头疼。”

“论坛的创始人一看这样不行，干脆把闹得最凶的那几个人约了一起，给他们说，你们不是不服嘛，干脆来比一场！”

胖子说到这里又下手捞了几块刚烫好的肉片，肉片被边森林用料腌制过，非常滑嫩爽口。

胖子一边大口吃肉一边含糊着说：“几个人就凑在一起约定了能让彼此都服气的比赛方式和规则，这就是玄星杯的前身。”

“最开始只有圈内少数人凑一起玩闹，谁知道后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赞助的企业也越来

越有规模，就成了现在的玄星杯。”

胖子似乎有些感叹：“玄星杯就这样逐渐成为了业内知名赛事，每年不光奖金诱人，就连不少猎头都盯着赛事前十名随时准备抢人呢。”

边森林听这些奇趣八卦听得津津有味，接着问道：“那打起来又是怎么回事？”

胖子嗤笑了一声：“你也不想想玄星杯是咋来的？”

“虽然后来规模大了以后赛事越来越正规，但它最初就是来解决争端的。”

“其它渠道还好，但论坛内，每到这时候一堆人磨拳檫掌准备大展身手，那氛围和一窝斗鸡也差不多了，一点就炸。”

边森林听胖子说得损极了，问道：“那论坛管理员就不管吗？”

胖子耸耸肩：“只要能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论坛其实乐见其成，毕竟没有竞争就没有活力，死气沉沉的就没啥意思了。”

边森林见胖子对玄武论坛和玄星杯的由来这么清楚，好奇道：“那你呢？有参加过玄星杯吗？”

胖子夹菜的手一顿，不过片刻就恢复如常：“以前参加过几次。”

边森林十分敏锐的抓住话语间的意思：“以前？”

胖子扒着饭，含糊道：“对啊，三年前，这几年都没参加了。”

“为啥？”

胖子有些无奈：“还能为啥，忙啊，你瞧瞧我，一睁眼就去上班，下班都快凌晨了，想刷会手机都要拿自己的睡眠时间换。”

边森林想起胖子周末要睡两个夜晚一个白天的壮举，点点头，确实，胖子是个悲催的社畜。

边森林眼珠子一转，接着问道：“那么今年呢？今年刚好在假期。”

胖子吃饱了，放下碗准备中场休息会再战，靠着椅背，懒洋洋道：“不，不参加。”

“为啥？”边森林眨巴着好奇的双眼。

胖子面对着十万个为什么的边森林，没好气道：“不为啥，没那个兴趣。”

边森林虽然不解，但也没多说啥，只是抓了抓脸，在琢磨些什么。

胖子见他不说话，以为在等自己的解释，摇摇头道：“比赛其实参不参加都没啥意思，就算赢又如何输又如何……”

话还没说完，胖子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道：“这个社会是人与人的社会，技术……其实决定不了什么。”

本来边森林正准备说他准备参赛，听着这话，猛的抬头盯着胖子，握着筷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而那边胖子被这个话题勾起了某些回忆，手在扶椅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没有注意到边森林的异样。

只见胖子仰头盯着天花板，缓缓说道：“我这两年很忙……”

“有时候忙起来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忙着忙着我就会问自己，我这是在干啥呢？”

胖子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以前以为我喜欢这行，喜欢写程序、喜欢敲代码，喜欢那种感觉……”

胖子右手向前一握，似乎想握住什么。

“我以为我可以创造出一个个的小东西，然后改变世界亦或者创造世界。”

“后来才发现，那只是人在中二时期的无知幻想”胖子摇头叹息：“实在是无知无畏……”

胖子搓了搓脸：“以前还能用沉迷敲代码来麻醉欺骗自己，但现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