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于一个没有浮力的液体环境的感觉相当奇妙。

每一个动作都像被放慢了，四面八方而来的重力压迫着身体，像一只只巨手撕扯着他的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落。

这让丹尼尔无可抑制地想起在辛奇马尼家最无能为力的幼年。

牧四诚扯了扯丹尼尔的衣角，吸引了他的目光。

在水下他们无法开口交流，也无法用其他设备表达自己的目的。

狗系统把商店里的潜水设备全都禁用了。

丹尼尔顺着牧四诚手指的方向看去，一只长着十几根触手，形似一个倒扣的铁锅的生物正懒洋洋地向他们靠近。

铁锅的头顶上有一截暗红色的小线头，正随着水流晃晃悠悠地漂荡着。

牧四诚做了个原地等待的手势，意思是我先上，成功了你就跟上。

丹尼尔对游戏内相关知识的学习能力相对较强，牧四诚有时会教他怎么从玩家和怪物身上偷东西。

但这毕竟不是丹尼尔的专长，游戏内的情况也并非千篇一律。

于是乎碰到这种情况，牧四诚会倾向于给他先做个示范，免得这个新手小偷因为业务不熟练把自己玩死了。

牧四诚顺着水流，假装自己是一只无害的四脚章鱼，悄无声息地游到了铁锅上方，眼疾手快地一把揪住了线头。

大铁锅舞动的触须一滞。

从那张抽象得看不清五官的铁锅脸上，丹尼尔明晃晃地觉察到了它的迷茫、震惊以及紧随而来的暴怒。

柔软的触须顿时崩直成了一根根钢针，向着胆敢挑衅它的盗贼狠狠撞来。

牧四诚早有准备，扯着绳索向上迅速攀爬而去。

好在大铁锅的速度不快，水上水下两头同时发力，很快便让牧四诚离开了大铁锅的攻击范围。

丹尼尔有样学样，扯了一只形似扫帚的怪物脑壳上的线头，动作利落，撩完就跑。

白六的动作显然比阿曼德更快一点，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水。

丹尼尔被白六一把拎上船的时候还有些发愣，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游戏的怪居然这么没攻击力，行动这么受限的情况下他们居然能够毫发无伤。

十四岁落地时进的第一个游戏就是一级单人游戏里天花板的丹尼尔有点不适应。

过惯了大型高危的三级游戏，偶尔下个低危的一级游戏简直和一家人出来旅游度假似的。

然而，似乎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认为。

只能容纳两人的小船并不稳固，绑着绳子跳进水里的两人就像与渔夫的网搏斗的大鱼。

又或是系在船底不太安分的锚。

每一个大动作都能引得水面上的船地动山摇，体验相当的刺激。

白六仿佛感觉不到般面不改色，甚至还能微笑着摸摸丹尼尔的脑袋，夸奖他做得很不错。

反观阿曼德。

王子殿下晕船晕得要吐了。

牧四诚一脸嫌弃地拍了拍人的后背：“不是我说，你也太虚了吧，你看我们老大一个天天坐办公室的都比你淡定。”

阿曼德被人拍得干呕了一下，被这话说得一脸菜色。

为什么要把他和那个异端头子放在一起做比较啊？

这人在游戏里称王称霸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个游戏角落里玛卡巴卡呢。

阿曼德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和这群游戏里天花板级的怪物待在一起，还真是件很需要勇气的事啊。

“老大，你确定这是系统说的红线吗？”牧四诚捻着小小一截灰扑扑的线头，满脸的匪夷所思，“这玩意能编个啥？”

白六哂笑：“如果你能找到其他红线，它也许就不是。”

可惜这里应该找不出其他更可靠的备用选项了。

“丹尼尔能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吗？”

丹尼尔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那个小小的线头现在还被他紧紧地攥在掌心里，随即立刻将线头递了上去。

白六的指尖触及到线头的一刻，丹尼尔有一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有一股微弱的电流正穿过指尖，细细密密地游遍全身。

他的耳边响起一声很轻的叹息，悠悠的，带着一点困惑和无可奈何。

“丹尼尔为什么要把房间弄得这么乱呢？”

是白六的声音。

丹尼尔茫然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处于一个很大的儿童房中。

房间里的东西乱糟糟的，被子、枕头被一股脑地堆放在床上，地上满是散落的绷带和被撕碎的娃娃。

记忆中二十一岁的白六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凌乱的房间里，从那双漆黑得仿佛映不进去任何光的眼睛里，丹尼尔看到了更幼小的自己。

他应当只有十四岁，个子比同龄人更高一些，身体却很单薄。

还没有粗壮起来的骨骼上贴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血淋淋的，像只刚从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警惕的狼崽。

白六对此却丝毫没有流露出失望或是厌烦的情绪。

反而走近了些，投落的影子将受伤的男孩整个笼罩住，像是把他拥进了一个密不透风的怀抱。

“丹尼尔，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吗，这个房间和娃娃，你不喜欢吗？”

男孩低着头，用生涩的中文断断续续地说：“教父，对不起。”

白六也是第一次把丹尼尔当成普通的小孩来养，当爹当得并不是很熟练。

他的印象里，普通小孩应该会偏爱于那些漂亮鲜艳但没什么价值的玩具，像佳仪小时候就挺喜欢可爱的小动物和布娃娃。

但丹尼尔好像不喜欢。

他从外面买回来的小猫和小狗都被惊惶之下的丹尼尔失手摔死了。

丹尼尔实在是太久没有过正常孩子应有的生活了，美好和漂亮的东西让他感觉不真实。

似乎只有将这些都毁灭掉。

手上还沾着血。

身上的伤还在疼。

这样才能让他找回一些真实的感觉，让他深刻地明白，自己还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应该是白六把他从那个刑场上救下来后，他的情绪最不受控制，白六也最无可奈何的一段时间了。

毕竟将家族对他的影响淡化，让他逐渐从那个可怕的噩梦中走出来。

而不是加以利用的让这个灵魂彻底成为掌心的傀儡是与白六曾经所为截然相反的举动。操作起来实在不是很得心应手。

养一个好孩子这种话果然还是应该交给陆驿站来干的……他只适合养小疯子。

转行不太成功的前邪神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指间的傀儡线飞出，有条不紊地清理着丹尼尔发疯后留下的残局。

床单和被子上都是斑驳的血迹，肯定是不能要了，小毯子和衣服也得换新的。

白六伸手去拿丹尼尔怀里抱着的看不出形状的布团。

丹尼尔下意识瑟缩了一下，还是乖乖松了手。

白六这才发现，这似乎是他把丹尼尔从辛奇马尼家带出来时披在丹尼尔身上的长风衣。

上面沾染了太多已经变色的血迹，已经不太看得出原本的模样了。

白六垂眸看着这件风衣，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扯了一下唇角。

他把风衣扔到了一旁，从床头的抽屉里拿出了药水和新的绷带，重新给发疯把关节上的刀伤都挣裂了的小崽子包扎伤口。

“房间里的东西如果不喜欢，弄坏了没关系，我会收拾。”

白六放缓了音调，哄小孩般缓声说。

他缠好了最后一圈绷带，对眼前不安的小狼崽子露出一个宽心的微笑：丹尼尔以后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了，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