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墓碑，看得夜冥心中泛起一阵感伤，若不是因为奇迹确实存在，他和萧梦，也都早已成了不知何处的两个小小墓穴了吧。
萧梦缓步上前，停在了一方石碑前。指尖轻轻拂过碑上刻下的名字，低头，轻声一句：“谢谢你。”
指尖拂过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幽昙”。
2年前，血玉教的那一战，她受到灵术反噬的影响而沉睡，桃花谷的夏凌澜用幻术令人将一个桃花谷女弟子的尸体当做了幽昙。
凌澜所为或许是有私心，但也是因此萧梦才能再次醒来。
不然，若是那时候让绯辞照顾着，怕是就真的无法摆脱灵术的反噬了。
于情于理，萧梦都该对这个帮她金蝉脱壳重获新生的姑娘表示一下感激。
夜冥也是知道当年的那些事的，此时也上前来，轻轻将萧梦搂进了怀里：“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太难过，会伤了身子的。”
萧梦轻轻点头，应了一声。
晨风轻轻拨弄两人的衣摆，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你们是？”从身后传来一个小女孩疑惑的问句。两人转身，见到的是一个七八岁的翠衣女孩，看打扮应该是住在昙灵教中的普通孩子。
这个孩子，萧梦是不认得的，应该是她离开昙灵教之后才被收留的。
夜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萧梦倒是微微一笑，向着小女孩那边走上前几步：“不知教主现在可否方便，我们有一事相求。只是看着天色有些早，怕打扰了教主休息，这才在山中随意走走，打发时间。”
其实，之前萧梦并没有打算真的要与昙灵教的人见上，不过，既然是要来这里，会遇到的可能性自然也是考虑过的。故而这些话虽然并不是真的计划好的，却也并不是临到了这时才编出来的。
那小姑娘不疑有它，也爽快地说：“我们教主已经起了，你们等一下，等我做完这些，马上带你们过去。”说话间扬了扬手中的那一大束各色的鲜花。
其实萧梦倒是更希望她说“教主现在不方便见客”，毕竟，如今昙灵教的教主可是影月，那个当年跟在她身边的右护法，那个她亲自传授了剑法的没有行正式拜师礼的徒弟……
要是真的见面，萧梦觉得自己多半会被认出来……
这么想着，萧梦面上却是故作镇定，依旧微笑着答道：“既然如此，那就不麻烦姑娘了，我们自己过去就好。”
自己过去……当然是偷偷下山，溜之大吉了。
奈何，这小姑娘实在是太过热情，竟丝毫看不出萧梦的为难，依旧笑着说：“没关系，我这边很快的！你们稍稍等一下就好。”说着跑进了墓园，在每一个石碑前放下了一朵小花，都是刚采来的山间的小花，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说是很快，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快，但是小姑娘都说了“等一下”了，萧梦和夜冥也不好意思这么不给情面地转身走开了。
当小姑娘忙完了手上的工作，果真跑了过来：“大哥哥、大姐姐，跟我来。”说着跑向了山顶宫殿的方向。
夜冥偷偷问了声：“见了她，要怎么说？”
萧梦只道：“咬死不认。”
再次踏入昙灵教的宫殿，里边的陈设与从前并没有太大改变。只是还未转入正殿时，从里边传出的女童牙牙学语的可爱声音，给这空荡荡的大厅增添了不少生气。
萧梦还在好奇着是哪里来的女童，走入正殿，便见了那个趴在影月膝上的女童。约莫是两岁的大小，衣服是和影月相似的蓝色。
察觉到有外人进来，影月便让站在一旁的魏黎将孩子抱了去。魏黎是影月的夫君，想来这孩子竟是影月的了。
待魏黎抱着女童离开了正殿，影月才收回了视线，转向萧梦和夜冥。
看清萧梦的一瞬间，影月没能掩饰的那抹惊讶神色，被萧梦看得一清二楚。
不过，萧梦当年毕竟也是骗过不知多少人的，此时倒是真像是初次见面一般，微笑着开口：“我叫萧梦，这是我夫君。听说昙灵教擅长祈福，因此便寻来此地。希望我们没有太过叨唠。”
“嗯……不会。”影月先前的惊讶与兴奋，此刻都淡去了。
从来的，人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会决定人在反常情况下的反应。
当年清辞在京城见到萧梦时，便因为自己丞相的身份而自然地以为眼前的萧梦是谁家派来的细作。
而那天萧梦再见夜冥时，则因为深知梦昙花的神奇之处而根本不怀疑眼前人会不会有假。
影月也是，自小生活在相信神灵、相信奇迹存在的昙灵教，看到萧梦的那个瞬间，想到的便是幽昙回来了。
只可惜，萧梦的一番话便否认了影月的想法，仔细想想倒也是，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便也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二位是要祈什么福？”
萧梦微微一笑，右手轻轻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可以麻烦教主做法，保佑我们的孩子平安诞生吗？”
这倒真的是萧梦的心愿，曾经有过小产的经历，多少确实给她留下了阴影。这一次，特意要在怀上孩子的头几个月住在陆百灵那里，也是为了万一有什么事，找人方便。
夜冥自然也是明白萧梦心中的担忧，此时听了她的愿望，轻轻靠近，伸手将她搂住，微笑着耳语一句：“放松点，不会有事的。”
萧梦的神情倒是确实轻松了些，轻轻靠在夜冥身上，笑容中也多了几分甜蜜。
看着下边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如此亲昵，影月心中却是泛起一丝无奈。“可以，不过我需要准备一下。你们先在教中稍作休息吧。”
“嗯。那就麻烦教主了。”萧梦微笑着点头道谢。
影月轻轻拨弄了几下案上的古筝，正殿外边进来了一个十来岁的女生，点头问候了萧梦和夜冥，伸手示意，同时说：“二位随我来，这边请。”
萧梦和夜冥便也应了，跟着这女生出了正殿。
那女生将二人带到了一间干净的房间里，客气地说：“二位可以在此休息，也可以在教中四处逛逛。有什么吩咐，随便同我们说就可以。”
“嗯，谢谢。”萧梦微笑着回应了对方，“我们自己来就好，你也快些回去吧，万一一会儿教主要找你。”
“好，不过，你们想要什么一定要和我们说哦！不然，教主要怪我们待客不周的……”女生半是抱怨半是认真地说着，说完便转身跑远了。
直到那女生跑远，萧梦才自言自语一句：“好好待客……吗？看来真的是糊弄过去了。”
夜冥虽听见了萧梦的这句话，却一时完全不理解她的意思。
萧梦转身时注意到了他的茫然，笑了笑：“知道江湖上为什么说昙灵教的战术最难打探吗？”说话间已经在房中的床上坐下了。
夜冥跟了进来，却只能答一个：“不知。”
萧梦轻轻一笑：“当年，我们所有的战术都是雾灵拟定的。在动手之前，除了我和雾灵，其他人都根本不知道。而我们在战场上的配合，全凭雾灵的短笛指挥。刚才影月拨的那几下古筝，便是让在外边候着的那孩子带我们好好休息，同时令她好好待客的意思。从前我是不喜欢身边总有人跟着，但总有时候需要叫人来做些什么事，因此才想了这个办法，用音乐传递信息，毕竟乐器的声响和穿透力都比人的声音要强。没想到，影月竟然沿用了这个办法。”
夜冥此时也在萧梦身边坐下，取出了一方浅蓝的手帕，轻轻替萧梦拭去额前细细的汗水。
萧梦腹中的孩子已经6个月了，肚子这么大了，总归是有些吃力的，更何况今日是走了这么久。
“夜冥，我先睡会儿，有人来了再叫我。”萧梦靠在夜冥怀里轻声说着。
夜冥也就顺势将她搂住，轻轻拍了拍她，应了个“好”。
待萧梦睡熟了，夜冥才小心地松手，让她在床上躺好，轻轻给她盖上了被子。
或许是因为从前的记忆太过痛苦，萧梦一个人时一直很难入睡，所以自从再次遇到了夜冥，几乎每晚都是被夜冥用各种方式安抚着才睡着的。而且，即使是睡着之后，若是夜冥离开太远，萧梦也会惊醒。
这个从前叱咤江湖的“魔女”，却又有谁知道，其实她才是最脆弱的孩子呢？
许是太久没有回到这里，而早晨又去了墓园，即使萧梦没有表示什么，心中必定也是想起了从前的那些往事的。此时的睡梦中，竟又回到了那年的腥风血雨中。
那年，明明还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孩，却被各派指认为魔女，明明想要在这一片小天地里安稳度日，却偏偏有人要找上门来。他们说，幽昙是冷淡孤傲的。从前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直到如今在梦中重回当初，看到自己当年果断地挥剑，留下一地血似残阳……
“嗯……”萧梦在睡梦中有些不安地皱眉，呼吸的节奏也微微加快了些。
夜冥轻轻握住萧梦的手，想要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萧梦却是慢慢睁开了眼睛，脸色稍微有些苍白。
“做噩梦了？”夜冥一边小心地扶着萧梦坐起来，一边担心地问。
萧梦却是缩进夜冥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微微有些颤抖地，小声说着：“对不起……”却不说究竟是梦见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既然萧梦不说，夜冥也不问她，只是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试图安抚一下她的心情。
时间已经接近巳时，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户纸将房间照得明亮，正是令人安心的亮度。
房中两人再没有谁说什么，只是夜冥一直轻轻安抚着萧梦，这被噩梦困扰的姑娘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我们……出去透透气吧……”萧梦靠在夜冥怀中，轻轻地提了一句。
“好。”夜冥小心地扶着萧梦下床，将斗篷给她披上。
昙灵教的院子是围着荷塘建的，同苏州的大部分园林一样，有曲曲折折的长廊连接着不同的楼阁。
信步在廊中走着，也并没有谁来阻拦，不知不觉中便走入了一间荷塘上的小亭子。
这由小桥连着的亭子，待走入其中，竟像是浮在荷塘中央，四周都被清澈的池水与碧绿的荷叶包围。
四月的天，荷花未开，若是到了夏日，定是极美的。
萧梦轻轻抚上亭边的栏杆，眼中却是流露出几分温柔。
不必问，夜冥便猜出了，这里是她从前喜欢来的地方。
微风轻轻地拂过脸颊，发梢微微荡漾。
夜冥看着萧梦此刻带着微微笑意的表情，自己也不禁偷偷笑了一声。
“怎么了？”萧梦转头问他。
夜冥也看着萧梦，带着点微笑的感觉说：“我只是想到，清澈见底的池水，映着夏日的晴空。碧绿的莲叶，衬托着粉嫩的荷花。无云的蓝天下，黑瓦的小亭子里一位蓝衣的姑娘亭亭而立。一定是一副很美的画面。”
萧梦移开视线，看着池塘中嬉戏的几尾鱼儿，只淡淡地应了个“或许吧。”
却不想，夜冥趁机从后边抱住了她，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现在这样也很美。”
萧梦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微微向后靠进了他的怀中，轻轻合上眼睛，静静享受着明媚暖人的阳光和温和舒适的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