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说起来也奇怪，他们两个谁都不是话多的人，可凑在一起竟然像有说不完的话似的，絮絮叨叨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许久。
按照奈落以前的性格，他是绝不可能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开诚布公说给别人听的，可是此刻把所有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都倒给杀生丸后，他竟然还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在大妖的怀里不安分地扭来扭去，甚至还打了个滚，活像一只撒欢的小动物。
如果现在有任何一个其他人来到此处，目睹他们相处的模样，一定会被眼前匪夷所思的情景惊掉下巴。
杀生丸被他搅和得没办法，只好双臂一伸把人搂住，问道：“等朔日结束，从这里出去，你打算做点什么？”
奈落终于安静了点，他认真思考了一阵，随后摇摇头：“没什么特别要做的事。可能回家里呆着吧。”
家？那座人类宅邸吗？即使变回了半妖，也依旧认为那里是“家”？
杀生丸的神情柔和了许多，继续问道：“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旅行？”
奈落立刻抬起脑袋：“怎么，打算去哪里？”
“现在还没有想好。我只是觉得，刹那和永远已经有了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不再需要我时时刻刻守在她们附近了。往后的日子，我想要四处游历一番，寻找那些强大的妖怪一一挑战，继续磨练自己的力量和技巧。”
奈落的脑袋又不感兴趣地低了下去：“不去。”
“为什么？”
“我又不喜欢到处跑。还是呆在同一个地方舒服。”
杀生丸想了想，提出了一个条件：“你要是跟我一起，我击败的那些妖怪，有一只算一只，全都送给你吃。”
这个条件显然十分诱人，奈落眯起眼睛，一脸认真算计的表情，随后慢吞吞地回答：“先让我想一想。”
杀生丸倒也不着急，只说：“好。”提到奈落的“家”，他忽然又想起另一件事，“对了，神乐和白夜他们……”
奈落知道他这几次外出狩猎，肯定中间也回去过几趟，便接过话头说：“你是想说，他们也全都变回妖怪了，对吧？”
“你知道？”
“嗯……毕竟是我的分身。”奈落低声说，“从我决定做回半妖的那一刻开始，他们自然也就……”他没接着往下说，却心烦意乱地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杀生丸十分了解这个一向没良心的家伙，简直会以为他正在苦恼不知该怎样面对那几位曾经有所亏欠的分身似的。
只不过，按照杀生丸这几次去拜访时的所见，事情应该并没有那么复杂，但眼下他却并不打算说出来，只意有所指地问：“怎么，担心自己有生命危险？”
“哼。”
“那你还不答应跟我一起旅行，到处走走？”
“走什么？说得好像我很怕他们似的。”
杀生丸嗤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道：“说起来，我觉得你人类的父母十分神奇。”
“怎么？”
“明明身为普通人类，却能令你们几个再次诞生，并且安安稳稳地抚养长大。”
“因为有我在啊，又不是没有好好帮忙。”一提起这个，奈落就很不高兴，尤其回想起那些抚育不听话幼崽的灾难过程，脸色顿时黑了一大片。他停了停，又有点小心地问：“我究竟是怎么以人类身份诞生的，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吧？”
杀生丸点点头。
奈落又说：“这并非出自我的意愿。”
“我当然知道。”杀生丸叹了口气，“但我现在很庆幸。”
庆幸你活下来。
庆幸再次遇见你。
庆幸你愿意留在我身边。
奈落隔了很长一阵时间没有说话，杀生丸忽然问道：“你觉得……仅凭真罗一人，能够接二连三地搅起这么多事端吗？有些事情简直像专门冲我们来的，可是仔细想想……”
奈落立刻从他怀里抬起身子，一说到正事，先前那份旖旎气氛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神色清明，声音也十分冷静：“你注意到了？”
杀生丸点了一下头：“先前一直就有疑惑，后来又更加确信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紫织的半妖村落的时候，那只鸩妖死去以后，浑身上下的毒羽都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若那个时候有外人入侵，以我的洞察力不可能感知不到，所以……”
“所以你怀疑，如果有人能够做那样的事，必定事先混在了我们中间，对不对？”奈落把他的话接下去，随后对他十分温柔地微笑，“你该不会觉得，那个奸细搞不好就是我吧？”
“没有。”杀生丸飞快地矢口否认，语气却似乎有点虚。
奈落竟然没有继续与他纠缠这个，只继续问：“还有呢？”
“然后，遇到了梅绘的事，刹那轻易就着了道。回想起来，之所以她会被梅绘挑中，是因为她体内邪气充盈，影响神智，最容易为怨力所操纵。而那些邪气，来源其实很简单——身上寄居着真罗那样的千年恶灵，就算那家伙有意隐藏踪迹，也总会有蛛丝马迹遗漏出来。”
“嗯。”
“不过当时我们还不知道这一点。只知道后来在幻弥山的时候，类似的事件又发生了一次。那只叫晴香的树妖死去后，也是连根带枝都被人给挖走了，而且时间恰恰还卡在我们所有人下山，准备离去之后。如果不是真继忽然改变主意又返回山上去找，我们根本不会发现。”杀生丸说到这里，十分郑重地强调，“那个奸细能如此清楚地把握所有人的动向，说明他的确藏在我们中间。我每一个人都怀疑过，然后一个一个排除，但那个时候我确实没有怀疑过你。”
“为什么？”
“因为……那几天我们整日整夜都在一起，可以说是形影不离，你根本就没有机会。”
奈落想到那时候自己在雪山上怕冷，几乎无时无刻地不在找机会往杀生丸的毛皮里钻，竟然有点脸红：“……嗯。”
杀生丸继续：“仔细想想，其实那段时间发生的事端，如果全都归结在真罗身上确实有些牵强。他一直藏在刹那身上，大部分时候都跟我们在一起，就算偶有机会离开——刹那曾经提到，自己偶尔会莫名其妙晕倒，等醒来的时候发现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但真罗要在短时间内收集那么多妖怪肢体，要散布经书碎片吸收邪气，要挑动半妖和妖怪的争端，还要……”他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还要袭击不死原城主的车队，杀人灭口。要同时完成这么多的事情，哪怕是换你来做，恐怕都不太容易。”
奈落闻言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换我还是做得来的。”
杀生丸笑笑，没有接话。
奈落又说：“光凭这些，还并不能证明除了真罗之外，罪魁祸首另有其人。”
杀生丸点点头：“是啊。可是后来刹那身上的邪气越攒越多，她抵受不住陷入昏迷，你以针灸之术为她治疗，实际上是设法将真罗短暂地封印在了她体内吧？”
奈落轻咳一声，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以他的性格，如果做点坏事被人发现，非但不羞耻，反而会摆出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但如果偶尔做点好事被人发现了，却羞愧得恨不得直往地缝里钻。
杀生丸继续说道：“真罗被封印了，可那段时间，事态并没有停止，反而愈演愈烈。那种肉团妖怪一个接一个地出现，有一次甚至还袭击到了神无面前。那些肉团，全部都是他们合成身体的试验品吧？……这样，还不能证明吗？”
“行吧。”奈落勉为其难地承认，“看来杀生丸大人也不是笨蛋嘛。”
“你应该说，‘不愧是杀生丸大人啊’！”
“哼。”
杀生丸笑笑：“再后来，等到一有机会，我就好好调查了一番。就是后来刹那第二次昏迷，以及许多法师和巫女莫名其妙找上门来那次……现在想想，应该是真罗不知为什么从封印中逃脱，然后趁机作乱吧。他本就擅长夺舍之术，悄悄假扮成谁，做点挑拨离间的事应该很容易。”
奈落听到这里，低声告诉他：“因为我受伤了。……那次不小心碰触到爆碎牙，伤得很重，封印的妖力也跟着减弱，所以他才能逃得出来。”
杀生丸点点头：“这就对上了。”又有点小心地问，“那一次我暂时离开，究竟去了哪里，你猜不猜得到？”正因为他的离去，才会给真罗留下机会，让他以刹那为人质，带走奈落。虽然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但一提到这个，他还是莫名心虚，生怕某个一向喜欢得理不饶人的家伙趁现在发难。
不过奈落却没兴趣跟他算账，只淡淡地答：“你去了九织原吧。”
“……嗯。”
“其实，那次我确实很想跟你一起去。”
“怎么？”
奈落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的人类父母是在二十多年才迁到现在的居所的，听说在此之前，他们全都来自那个叫九织原的地方。所以不用想都知道，我肯定不是以正常的方式诞生的……虽然那个时候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我不确定你是不是……”
不确定是不是接受吗？
如果让杀生丸知道，现在的奈落就是曾经的奈落，甚至连人类的转世都不是，那他是否还愿意与他一同继续走下去？
杀生丸本想说“你顾虑得太多了”，但这样的话听起来简直像在责怪。更何况，奈落本来就是个总喜欢想东想西、瞻前顾后的性子，在感情上尤其如此，能够像现在这样放下心防，认认真真地接受他，已经很不容易了。
于是杀生丸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向他解释：“我去九织原，找了许多久居当地的妖怪来，打听那个擅长制作‘生子灵药’的药师的事。”
奈落竖起耳朵，正准备认认真真地听他讲，结果某只大妖发出一声感慨：“其实仔细想想，把当初的你做成‘生子灵药’，倒也没什么毛病。”
“……哈？”奈落无语地瞪着他，“什么意思？”
“毕竟，会生孩子的女人满眼都是，但会生孩子的男人还真是生平仅见。”
奈落觉得自己这辈子第一次可以用“炸了”来形容，比喻意义的：“我那不叫‘生’！是分身！分身！而且对妖怪来说，性别有那么重要吗？
杀生丸：“……”
奈落：“……”
他们互相瞪了片刻，杀生丸意有所指地评价：“重不重要，得看是哪种妖怪。”
“……”
“所以，你到底是男是……”
“闭嘴。”奈落飞快地打断他，随后脸上又泛起一层薄红，压低了声音，“……你不是都看过了。”
某只大妖闭眼说瞎话：“不记得了，找机会再看看。”
“喂！”怎么可以不记得！
见奈落憋了满肚子的话，可又实在窘得说不出口，杀生丸又好心地想起点别的：“话说回来，那些分身的能力，是你事先设计好的吗？”他对这个问题好奇很久了。
“一开始不是。”奈落告诉他，“虽然号称是分身，但说白了也就是身体里的妖怪随便挑几个出来，揉成一团塞在坛子里。最后究竟会合出来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不过后来合得多了，攒了点经验，就多多少少能控制一点了。”
揉在坛子里……神乐、神无她们当初是从坛子里爬出来的吗？还以为……
杀生丸发觉自己的思绪忽然拐到了古怪的方向，趁不可收拾之前赶紧停住，又继续追问：“合得多了？加上后来也就白夜他们几个，算多吗？”
“才不是。曾经有过好多失败品，没给你们看见而已。”
“那怎么处理？”
“……没用的扔掉，能用的就又塞回身体里了。”
“……”
他们两个都沉默了一会儿。
隔了一阵，杀生丸又问：“神乐也是这样……”
还没说完，奈落猛地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十分不高兴地瞪着他：“说起来，我早就发现了，你为什么总是惦记神乐！”
“哪有？”
“现在就有！”
“……”看着他生气的模样，杀生丸忽然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摸了摸他的脑袋。
奈落本能地躲了一下，但没躲过去：“你干嘛！”眼神里透着惊恐。
“你生气什么，她可是你生的。”
“都说了不叫‘生’了！！！要不是为了对付你们……”
“可你也没赢啊。”
“……”
妈的！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