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下的污染变得异常平静。

小队在起伏不定的海脊中前行，直到深潜至裂隙之中，四周的海水仿佛正在缓慢呼吸的肺叶，波澜微起。

让人产生错觉，自己正在被这片地域吞咽。

“污染流速维持在3.2，感知稳定。”薇尔在共享意识场内报告。

“通行无碍。”林埃简单回答，“走。”

他们快速地执行任务，但这安静很快被打破。

卿鸢第一眼看见那东西，是在一个裂开的白色珊瑚礁后。

它没有完整的形态，只是一团无法被光捕捉的“轮廓”在浮动。是由多种结构拼合出来的生物体，像水母、也想蛇，却又比它们都柔软。

“识别失败。”V骂了一句，“数据库里没有这个种类。”

“防御准备。”林埃下令。

那一团模糊的东西动了。

速度极快，几乎无声地穿过与小队之间的空间，直接扑向诺娅。

卿鸢抢先一秒将诺娅拉开，但它仍然在诺娅身上留下了一道的伤口。

这部分的组织直接消失了，随即诺娅倒地，下一秒眼神失焦并低声自语：“他们都不在了，你为什么还要往前走…”

众人心头一紧。

“她梦语了。”灰狐迅速将诺娅拉入保护圈，“她看见什么了？”

“我不知道。”卿鸢心跳得飞快。

怪物得手后迅速转向。

V与林埃立刻分边夹击，它却没有直接反击，而是选择没入了裂隙的石壁。几乎同时，从石壁后另一侧弹出数道影子。

“它在分裂。”薇尔看向探测仪，“污染指数升高，快想办法！”

所谓的战斗，开始变得诡异。

这些分裂体并不攻击小队，只是围绕每一位队员，不断旋转、靠近、附着，像在嗅闻他们的情绪。

V用微型炸弹震碎两只影子，灰狐用热能刀冲断一根触手，但这些东西好像没有“疼痛”概念，也不会后退。

“它们不像有意识。”卿鸢低声说，“它们似乎只是在记录我们。”

战斗持续。

最终是林埃根据它的频率多点引爆了共振雷迫使它们撤退，空间震荡的回响中，那些副体纷纷崩塌，如同水中泡沫破碎。

小队几人回过神来，就发现他们已经到了未知的地方，四周是紫色岩层，泛着微微的光亮。

同时，诺娅的梦语还在继续：“如果他们已经不再注视你，那你应何去何从？”

没人敢接话，只是薇尔上前给她连了一个简易的生命监测仪，然后用保护绳把她连在V身上。

薇尔正在检查设备，忽然发现他们的定位开始轻微偏移。

“我们的坐标不稳了。”她小声说，“感觉像是传输信号被周围的什么东西反射了回来。”

林埃皱眉：“先想办法离开这里。”

他们谁也不想先开口承认，他们此刻掉入了未知。

直到灰狐忽然停下，敏锐地指出：“诺娅不说话了。”

众人回头。

诺娅站在通道中段，一动不动，眼神失焦，她不再梦语，但也没醒。

紧接着是V。

他在半秒前还在检查诺娅的状态，此刻却突然低头，整个人被按下暂停键，瞳孔缓缓放大。

“他们不对。”卿鸢警惕道，“暂时不要靠近他们两个。”

但没用。

离他们最远的薇尔也沉默了下来。她的屏幕还亮着，但她已经失了神，丧失了反应。

就在卿鸢想要回头寻找灰狐的时候，她感到一股凉意从腰间攀升。

她转身，然后她看见了自己。

那个“人”就站在通道尽头，隔着浮动的液体，穿着同样的的潜行服，只是眼睛里泛着金属样的光芒。

对面的她，冲卿鸢笑了笑：“你终于来了。”

声音和她一模一样，但没有温度，没有起伏，没有任何人类说话时的情绪。

“你是谁？”卿鸢声音发紧。

“你应该明白，我就是你自己。在你不再犹豫、不再害怕、不再感到愧疚之后，你最终会变成的完美模样。”

卿鸢喉咙干涩，她想说我不想完美，可话到了嘴边却被什么阻止了。

对面的自己缓缓靠近，卿鸢逐渐可以看清她身上的细节了。她身上的潜水服和卿鸢身上的大体一致，为数不多的区别是她胸前印着一行小字：【A014】。

“这样不是很好吗？”那人的每一步都稳到令人心寒，“你执行力高、牺牲自己从不犹豫。你知道放弃情绪可以带来多少倍的效率提升吗？”

她顿了一下，温和地说：“你不会再因为莉莉而心绪波动，也不会因为看到无辜之人死去痛心。你不再爱的时候，也就不会痛了。”

卿鸢想后退，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她不敢直视对面这人的眼睛，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羞耻。

原来在她心底，最邪恶的想法真的是如此：为了完成任务，她真的可能放弃所有的“人”。

那些软弱的、疑惑的、痛心的、无意义的坚持……其实卿鸢也会反思自己的这些犹疑，真的有必要要吗。

对面的她靠得更近了，轻声道：“其实你现在已经是我了。”

卿鸢低下头，发现自己的手，正在一点点数据化。

皮肤流动的血液渐渐被数据所取代。

卿鸢睁大眼，想喊什么，却连声音都开始失控，变成了刺耳的电流。

就在这一刻，微末的亮光自她身前浮现。

是她的契约生物，那只水母。

水母身上的光微末，却丝毫不受环境和人的影响，卿鸢对面的镜像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

水母用触摸点了一下卿鸢的额头，发出无法翻译的语言。

卿鸢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回放。

然后停在了圣城。

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风是如何拂过她的脸颊、潮湿空气中的花散发出什么样的香气，耳畔又是谁的笑声。

对面镜像的动作停止了。

“你在干什么。”她低声质问，终于第一次出现了情绪波动，“你看到了什么？”

水母不屑回应，而卿鸢无暇回应。

镜像崩裂的一瞬间，卿鸢终于恢复了动作。

她本能地大口喘气，胸腔剧烈起伏，感觉整个人刚从噩梦惊醒。

卿鸢再次抬头时，对面的镜像已经不见了。

空气中只留下一句话不甘的诅咒回荡：【你终究会放弃情绪，我等那一天的到来。】

水母仍在她身旁，触须轻轻漂浮，发出细微的低频震荡。

卿鸢环视四周，发现包含灰狐在内的每一个人，都像是被噩梦选中陷入了自己镜像的搏斗。

卿鸢咬牙冲向林埃，摇晃着他：“醒醒，你面对的东西都是幻觉，他不是真的！”

林埃没有回应，只是一昧重复着没有意义的数字。

剩下几人也都是如此。

卿鸢眼前一阵发黑，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想要放弃。

就在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水母轻轻浮出她的掌心。

它一圈一圈散发出奇异的涟漪，触碰到了小队的每个人，波纹没有任何强迫的意味，却不可抗拒。

像是阳光普照大地。

不一会儿，林埃眼球微动，口中的数字停下。他抬头，迟疑地松开了终端。

接着是薇尔、V和灰狐，纷纷恢复了动作。

而诺娅最后一个恢复，恢复之前她的最后一句梦语说道：“门，合上了。”

卿鸢不可思议地看向水母，这是它救了所有人？

水母还是漂浮在她身旁，但卿鸢这时不敢再摸它了：“你真的只是意识生物吗。你到底是什么？”

水母没有回应，只是微微闪了闪。

就像是回应，也像是一句保留意见。

水母闪烁过后迅速消失，卿鸢不知道它是真的离开了，还是藏在哪里偷偷跟着他们。

她无力细究，只是跟着小队众人整理着装备，没人提起刚才发生的事，众人默契地绝口不提。

通过了紫色岩石夹缝后，一段异常干净的区域出现了。

干净不是指安全，而是这里没有任何污染读数，没有能源反馈，甚至空无一物，看上去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

薇尔一边走一边不安地絮叨：“这就是传说中的污染真空区域？那我们岂不是离任务目标很近了…”

“预设坐标点已抵达。”林埃在前方低声提醒。

全员按照作战指令布控。

V抬手，将那枚钥匙缓缓插入“共振炸弹”中枢。整个炸弹装置如同一枚心脏，发出规律的低频律动。

“尚未激活。”薇尔低头确认，“需锁定污染神经束连接点后，手动授权。”

“准备。定位信号同步。”林埃走到卿鸢身边，“你看到了什么？”

卿鸢扫了一眼观测仪，忽然顿住：“什么都没有。”

“你在说什么？”

“完全没有污染。”

整个队伍的终端同步报警：【目标丢失】

【无法锁定精神节点】

【请手动设置目标】

“会不会是那只水母惊动了祂！” V转头指向卿鸢，“你那个小东西根本不该出现！”

“别吵。”林埃打断他。

卿鸢蹲下，在附近扫描，周围有岩石被强行推开清理的痕迹，留下了那个东西的轮廓。

但它已经不在这里了。

“共振装置异常激活。”薇尔惊呼，“未授权波段正在预热，炸弹在自爆！”

“断开电流！”林埃下令。

“无法断开。”V咬牙，“阈值已经濒临临界。”

卿鸢闭上眼，说出自己的直觉给出的答案：“它跑了。”

那一刻，她脑中浮现火山幻境中，那只透过世界缝隙看着她却不认识她的眼睛。

装置周边开始微型震动，空间波动如同撕裂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