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不少人为那卖解的手下侏儒残疾撒了些铜钱,端得是怜悯之心。
其中有一看着像温文书生,实则是个练家子的,他走近看了那些残疾身上的伤口,直言不讳便问这些是不是刀砍剑割的,惹得那大汉露出凶相。
那青年欲要动手,但似乎忍住了。可那大汉却正欲不依不饶。
这时,一颗花生不偏不倚敲中了大汉的额头,这力道可一点没收,疼得他直咧嘴。
“谁?!谁暗算老子!”
“暗算?你若是把这叫做暗算,那我劝你也别在这江湖上混。”
有人嗤笑一声。
是那丢花生的人,显而易见,因为他左手还抱着一小袋花生。
紫衣少年并不在意看过来的视线,恼怒的、看好戏的、好奇的,种种不一而足,都未对他产生什么影响,反而这些视线都在跟他的眼睛对上时如积雪一般消融散去。
并非凡品的刀剑,凌厉冷冽的气势,死人一样的眼睛,即使不知其名姓,只要不是蠢人就清楚这并非是他们所能招惹的人。
这样的人身上是非多,但也有杀招。只要能活下来,就意味着他一定有些许能耐。
大汉有些迟疑不决。他虽只是卖解的一个手下,但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面对这种只是看一眼就觉得刀刮得疼的危险人物他还是保留一些胆怯心思的。
“这花生丢你可真浪费了。”
路小佳笑,他笑起来时眼睛依旧是冷的、死的。
大汉后退一步,他发现他的手在止不住地颤抖。他连忙招呼同伴们,驱赶着那些畸形儿跟他一起走,边走还边回头望一眼路小佳,望路小佳的花生,生怕自己成为花生暗器下死的第一个人。
“没什么胆子。”路小佳看着他的背影评价。
那青年看了看离开的那些人,又看向路小佳。
“他们……”
“他们敢下手这么狠,肯定有靠山。你若是感兴趣,跟着他们去瞧便是。”
路小佳打量了一番青年,死灰色的眼眸在看向青年背后被布厚厚包住的东西上定了一下,很快收回。
带了刀剑却用布包住,不管是武功高强还是胆小怕事,归根究底无外乎是不想惹麻烦。
他无意与这武艺高强但又看似平凡的青年有多少交际,说完话,径直便离开了。
那帮卖解的住进了一家客栈。
他们等到深夜。
他们等的过程中是紧张的,白日里那有着死人眼睛的剑客在他们脑海中挥之不去。虽没有拔剑,可其武功高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想到这里,有人坐不住了。
他们开始吹捧,开始壮胆。
“走马卖解的龙头老大厉单厉爷都来了,谁敢吃了雄心豹子胆来招惹?”
“还有厉二娘也一并亲至,又哪里有人会敢来触霉头?”
“李二,你这嘴皮子倒是真越来越油滑了。”
“六分半堂的高手会来,听闻十二堂主赵铁冷会亲自过来。”
“这是不是说明六分半堂真会有大事要交给我们来办?”有人惊呼。
厉二娘对现如今自己卖解却做那些伤天害理、残害无辜稚童的事有些不满,叫其兄长厉声呵斥止住了。
暗处藏的人听了心惊。
那些畸形儿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为什么?听他们的意思是为六分半堂做事,六分半堂为什么要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随着暗号响起,先来了两人,这二人说总堂会来两个堂主,此外他们还听说了一个噩耗,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也来了。
厉二娘联想最快,白日他们见到的那剑客会不会就是薛西神?
不过还没等这猜测在他们中讨论出个究竟,六分半堂的人真的来了。
他们一共有三个人。
进来之后简单打了个招呼,赵铁冷便冷声问道:“厉单,我叫你把名单上的人全抓来,把他们全变了形,你可有做到?”
“他做没做到不说,你先变了形才是。”
门被踹开。
一道对于赵铁冷来说陌生的声音响起。
可这声音对于厉二娘等人,对于暗藏在柜子的人来说却并不陌生。
甚至他们白日才听过。
是那以花生为暗器的、有着死灰色眼睛的少年剑客!
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人,穿着便装,腰上清一色挂着表明身份的腰牌。
这竟都是六扇门的人!
“残害稚童,伤天害理……还有什么罪行没?”
打头的剑客说了三两条便不说了,他问身后的捕快。那捕快连忙说道:“路爷,还有绑架官员家属,他们绑架了闻巡抚的独子。”
赵铁冷说:“我六分半堂做事,你一捕快管得了这么多吗?只怕是你上官也不……”
这话还没说完,路小佳剑已出鞘。
惨碧色的光。
他的剑很快,快到极致,似一条毒蛇,一道从地狱中击出的闪电。
杀气已然笼罩这间屋子。
不论是谁都该意识到这一点了——然而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脸色才会变得无比难看。
这是一个残忍的、野性十足的剑客,他的剑、他的杀气已经替他回答了屋内人未出口的威胁和疑问。
这柄剑出鞘,就是要见血的!
比起捕快,这少年更像是一个杀手!
六分半堂堂主赵铁冷,不,金风细雨楼的薛西神看到少年出手之后瞬间联想起来了一个人。他在汴京听说过的,甚至他的上司,金风细雨楼的苏梦枕也打过照面的那个人,六扇门的梅花鹿路小佳!
怎么把这家伙给招惹来了?!
薛西神心中不甘。
六分半堂干了好些污糟的营生就为了赚钱,薛西神来六分半堂卧底,索性添了把柴,把火烧得更旺盛一些。闻巡抚有投靠六分半堂之意,他便准备利用其独子的死活来让闻巡抚转而支持金风细雨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薛西神不认为自己有错。
这世道总是强者有道理。
但面对路小佳打算把他们所有人留下来的举动和杀意,薛西神显然不打算束手就擒。
然而世事无常,并非以一人之想、一人之力能够决定的。
快!这剑客的剑太快了!
如地狱来的恶客,深渊窜出的毒蛇。
快到极致,角度也刁钻毒辣到了极致。
不仅快,而且诡。
无论是谁都不得不承认,路小佳一定是一个很会使剑的人。
路小佳出手角度之刁钻险诡让薛西神冷汗直冒。
他身上被划了好几道口子。腰腹。肋骨。手臂。
薛西神躲闪攻击之余,感触难言,应该庆幸路小佳没有在自己的剑上下毒吗。
惊神指险些叫利剑断了指,薛西神只差被割了喉。
这时,一刀光。一相思。
相思悠悠地叹息。
刀打断了剑。
“住手!”
是白日里那温文书生一般的青年。他从柜子里跳了出来,止住了路小佳的攻势。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挽留刀挽留剑。好一刀相思挽留!”
路小佳笑了。
可是这笑容并没有叫气氛松快起来。
因为他笑的时候也很冷。
他的嘴角是上扬的,可他的眼睛确实冷的,死人一样的冷,被他瞧着的人也只觉得寒,只觉得剑锋指过。
“为非作歹,为虎作伥,随便怎么形容,他们做下这等伤天害理之事,难道不要为此付出代价吗?”路小佳慢悠悠地说。
他收了剑,剑插在鞘里。可没人觉得他熄了杀人的心。
青年说:“需要,可不致死。”
“那好,劳烦侠士帮我们一把,将这些人五花大绑,押入大牢,日后按律判刑,不知意下如何?”
青年刚要说好,可旁的江湖人不忿,暴起要攻击路小佳。
然他的动作没有路小佳快。
他甚至没看到路小佳是如何收剑的。
一道血色从他喉咙飞出。无端的,似野兽撕咬摇头时飞溅出的鲜血。
“看来还是有人有异议。”路小佳挑眉。
霍董大叫,他似是被吓破了胆子。
昔日秦舞阳随荆轲刺秦,面见秦国朝野几欲发抖,可他也是十三岁杀人的壮士,霍董原先不懂,可今日他却明白了。
“你不能这样!我们是六分半堂的人!你不能就这样杀了我们,我们…我们可以给钱了事!”
路小佳慢条斯理地说:“以往有人给钱,想叫我杀人,这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想给钱,叫我不杀人。”
他身后的捕快零零散散笑出了声。
“不想死就算了,江湖事江湖了,我也不管这些闲事,但闻巡抚的独子被拐,这是我们职责范围内的事。关起来,听候发落,等着六分半堂的人带钱来赎。”
“若是不服,叫你们老大来找我,我看是谁想不守规矩。”
谁也不死,只有一干江湖人面色发白,愤愤不平可又忌惮路小佳手中的那把剑,只好被捕快们押住带走。
“你要一起来看吗?”路小佳看向拿着挽留的青年。
青年摇摇头,将他自己藏身的柜子里晕倒的小孩送出来之后,就告辞了。
“路爷,这位就是闻巡抚的独子,还好他没事!”捕快小心抱着孩子,松了口气。
路小佳哼了一声,“找人把这孩子送回去吧。”
六分半堂的动作很快,他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和人情把这两位堂主赎回去,路小佳看着差不多了,便抬手放人。他心知肚明不可能一直把这两人一直关着。
他处理完这些琐事后便将其抛之脑后,四处闲逛,直到一个无意间听闻的消息把他砸得眼冒金星,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你再说一遍?”
那捕快叫路小佳的表情吓了一跳,但最终还是对赏钱的心动大于了怯懦。
“路爷您不是托我们帮着打听傅红雪的消息吗,我们打听到类似你描述的那跛子了,不过不是只有他和一个姑娘,还有一个穿黄衫的人,还是独臂,不过那人瞧着危险,咱们的兄弟就没敢多靠近。”
“他们在哪里?”
捕快说了个镇子的大致方位。
路小佳仍觉在梦中,不过还是给了报酬,那捕快见路小佳神不思属,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揣着银钱溜了。
瞧着危险的黄衫人。
还是独臂。
这世间有这般相同特征的人有几个?
路小佳觉得姑且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师父,荆无命。
只是傅红雪和翠浓又是怎么碰上他师父,三个人还一道结伴而行的,路小佳想不通。
不说傅红雪是个孤僻性子,就说他师父荆无命,同他无关的事他看都不会多看上一眼,遑论是与陌生人结识同行,荆无命认识的人只有不打不相识这一个选项。
路小佳决定追去瞧瞧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