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紧紧抓在左侧的木杆上，亚利瑟随着硬邦邦的木板四处摇晃，面色苍白。
“菲利普……我想，我们应该不会天黑才能到目的地吧？”
距离出发才刚刚过了不到十分钟，亚利瑟扭过头，仍旧能清晰的瞧见药剂店的后门。
这速度……只比步行快了一点吧？
车轮碾压在碎石子上，发出嘎嘣嘎嘣的响声，颠的亚利瑟一个后仰，脊背立时磕在木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显然，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板车，并不会怜爱他刚恢复的身体。
比起霍德小镇，马赛尔显然拥有更高的建筑水平，碎石连同鹅卵石混合着铺在小道上——但也仅限于药剂店附近的路段。
“哈。”菲利普听的这动静扭过头来，随即毫不留情的嘲笑起来，“别担心，我的朋友，这段颠簸的路不会太久。”
他说着，扬起手，许是已经习惯了这份磕磕碰碰，甚至还跟着晃起脑袋:“你知道的，为了更完美的迎接莎维亚的殿下，教堂里的那群富人可是提早铺好了路。”
话语微顿，菲利普又低低哼了声，“但也仅限于此了，后面就是我们所热爱的小泥道了……赞美吾神，今天可真是个好天气。”
晨起的风伴着青草味吹在亚利瑟的脸上，他仰起头，不确定了瞟了眼天空。
太阳才刚刚从东边升起，淡蓝色的天空中布满了灰灰白白的云彩。
……应该也算是好天气吧？
亚利瑟唇角抽搐着，却是猛然被右手边的菲利普搭上肩膀。
“别担心，塞西尔。”
“我们的伙计知道路，它会平安的把我们带去纳西斯尔身边，噢，你知道的，这些动物偶尔也会比我们人类拥有更多的耐心。”嘻嘻笑着，菲利普突然直起身子，猛地一拍脑门。
“诶呦，瞧我这脑袋，好像忘记把东西给你准备上了。”他背过手，在亚利瑟看不见的角度蹭了蹭车轮。
下一瞬，青年那张英气的面容就贴了过来，吓的亚利瑟一个后仰，惊恐的注视着他脸上愈发灿烂的笑容。
这家伙，是真的一点人与人的边际感都没有吗……
“等等，菲利普，你这是要干森——”话音未落，亚利瑟的脸颊就被菲利普以‘蕾拉式手法’又捏又拽。
黑灰色的、从车轮上蹭出来的泥土沾满了菲利普的手指，他动作飞快，凭直觉将人糊了个彻底。
不过片刻，半面黑半面灰的少年就从他手下诞生。估摸着差不多，菲利普收回手，又跟着对自己的脸下手。
奇怪的气味从鼻端传来，似乎是某种不可言喻的、像是热了十天还没吃完的馊味，顷刻间弥漫在亚利瑟的身上。
亚利瑟僵着身子，到底还是没忍住，径直掀起衣角擦拭着脸颊。
“这样就可以了。”并未在意左手边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菲利普垂下手，将剩余的泥灰蹭在衣服上。
“……这算是必要的伪装吗？”亚利瑟皱着鼻子，经擦拭后的面容一块黑一块白，跟着衣服上的灰泥相接，但同时也掩盖了他原本的面容。
“嗯哼。”菲利普耸耸肩膀，却是没再回应亚利瑟，只是将身子向后靠在木板上。
车轮缓缓向前滚动着。
…………
因着昨夜的潮湿，北边贫民窟的状况算不上太好，但和其他时间段相比也算不上糟糕。
动物和人类排泄物的气味混杂着垃圾的酸臭味飘散在半空中发酵着，泥土压实的道路泛着潮，行走间软塌塌着糊在人的脚底。
十几个人为一组，扎堆着住在一间间破旧的房子内，由着债主派来讨债的人挨个踢醒，挣扎着去进行今日的乞讨。
时日尚早，即使是贫民窟也多的是不愿早起的懒虫。
争吵与责骂在远处喧嚣着，而在贫民窟的入口处，位于教堂巷的必经之路上，两个漆黑的影子正直愣愣的站立着。
“啊呀，许久未见，这里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漆黑的衣袍在空中晃荡着，厚重的兜帽掩盖了来者的面容，黑袍人屈起手指，似是头疼般戳了戳身边那人的脊背。
黑袍人的同伙回过身，垂下脑袋，露出自己划着刀疤的面容。他正是情报中，阿瑞克伯爵身边那位消失的侍从，瑞尔恩。
瑞尔恩皱着眉，不赞同的问道:“您来这里做什么？圣子大人呢？”
“嘘。”黑袍人哼笑两声，手指划动间指向前方——
那是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或许因着没抢到里面的位置，而早早的被人踢出来‘工作’；也或许是被饥饿所迫，想要早早的去寻找食物。
总而言之，这个点被‘驱赶’出来的人，就像是掉进河里的麻薰虫般不值得被人关注。
此刻，这个小女孩一手揉着眼眶，一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茫然无措的注视着面前这两个黑漆漆的不速之客，咬着唇向前走了两步。
但瑞尔恩并未搭理她。
“作为祂御下的【猎犬】，我自然应该出现在需要我的地方。”黑袍人说着，话锋一转，“倒是你……【公正】的祭品可不会再这里出现。你该去寻找那些崭新的、没有诅咒的小镇。”
瑞尔恩冷哼一声，压低嗓音:“轮不到你来提醒我。”
“当然，当然，我们伟大的、未来的大主教大人。”黑袍人耸肩，毫无征兆的向不远处的小女孩招了招手。
几块硬邦邦的、锥形的糖果从他的掌心浮现——这可是昂贵的奢侈品。
“【公正】在此处毫无用处，但【信仰】可以。吾神需要祂的信徒，也是时候来验收成功了，不是吗？”黑袍人笑着说道，毫不在意自己的音量是否会被身前的那个小女孩听到。
瞧着黑袍人手里的糖果，小女孩目露渴望——她已经许久未曾吃过饱饭了，更何况是这种故事书里才会有的，传说中贵族才会吃的糖果。
她迟疑着，打量着面前这人，却是无法判断出黑袍人的表情。
她犹豫着走上前。
“好孩子。”黑袍人大笑两声，猛然将手里的糖塞进小女孩的嘴巴里。
坚硬的锥形刺穿了她的口腔，女孩瞪大双眼，双手扣在黑袍人仅露出来的那只手上，挣扎着、干呕着。
黑袍人抬起手，看着女孩双脚离地。
那尖锐的顶端顺着她的口腔向上，刺的更深，甜味与血腥味混合着，在女孩的舌头上跳跃。
她终于尝到了一丝甜味。
鲜血顺着她的唇角落下，女孩呜咽着，目光不断瞥向一旁的瑞尔恩。
——于是瑞尔恩闭上眼睛，背过身将自己身上的兜帽压低。
“别这么折磨她。”他斥责道。
黑袍人低笑一声，手用力向上一推。
啪嗤。
绵软的、清脆的声音。
女孩倒在了血泊中，含着那块化不开的糖。
“瞧吧，大主教。贫穷与懒惰就是这里最大的诅咒。”黑袍人松开手，从瑞尔恩手里接过三根香烛。
“我可怜的、迷失的羔羊。”
他说着，将香烛点燃着插在女孩的周身，又从黑袍下掏出满满一兜子阿斯币，对准女孩仍旧温热的尸体倒下。
“愿神的光辉永照您。”黑袍人举起双手，又合拢在胸前，“……也愿谎言永不欺诈您。”
香烛燃烧着，烛芯上的火苗雀跃着，很快就舔舐上那片血泊。
奇怪的符文在女孩的身下展示，那些亮晶晶的，刻画着优雅女士的五十阿斯币摆放在她的周围。
瑞尔恩偏过头，率先转身离开。而黑袍人跟在他的背后，继续踢踏着、跳跃着。
装着阿斯币的布袋从黑袍人的手里滑落，顺着风飘忽着落在地上。
很快，那些为生活所迫的人们就会像蝗虫一样互相推搡着，前往教堂取得他们今日的救济餐。
他们一定会路过这里，然后观仰这份‘神迹’，然后……
‘模仿’。
总会有人干的。
毕竟，这并不是第一次。
…………
驴车向前跌跌撞撞的创了一路，总算是离开了那片铺满碎石的路口，亚利瑟松了口气，只觉得混身上下都在叫嚣着疼痛。
菲利普仍旧坐在他的右手边。此刻已经歪歪扭扭的睡成一团，毫无半点带路人的自知之明。
“菲利普……”亚利瑟无奈的唤了一声，却是忽然瞥到不远处冒出一个黑色的人影。
不对，等等，那是什么？
过度熟悉的黑袍在他眼前飘动着，亚利瑟蓦然瞪大双眼，还未来得及推动菲利普，就看着那个黑影扑倒在地。
“啊——呃——啊——呃——”还在前进的灰驴受到惊吓，霎时间踹着蹄子叫唤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菲利普猛然起身，从车上跳下。
亮白的短刀从他的背后拔出，他闭着眼，面无表情的‘感受’着四周，将短刀对准前方。
黑影双手撑地，狼狈的爬起身。
宽松的兜帽顺着她的亚麻色的发丝垂下，露出一双翠绿色的眼瞳。
“……贵安，先生们。”黑影尴尬的弯起唇角，俯身拍打着膝盖上的泥灰。
“我并没有恶意，请别这么紧张。”
黑色的兜帽被她重新戴起，亚利瑟盯着她的衣袍，小心翼翼的从驴车上跳下，快步靠向菲利普。
是错觉吗？亚利瑟收回目光。
刚刚这位小姐好像一直在注视着我……明明是菲利普才拿着武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