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痕宛如一只离群的残疾的狼王,发出了色厉内荏的吼叫。
它进退两难。
它别无出路。
宛如一只困兽。
宁清风微笑着安抚道:“你是它伸向人间的触须,也是被沾在那条长长的、充满粘液舌头上的蚂蚁,在它掠满了足够的食物后,舌头便会缩回喉咙,猜猜,粘在舌头上的无数蚂蚁们,下场是什么。”
宁清风云淡风轻的话不停地刺激撕扯着着取香诡的神经。
“嗬——” 它垂死挣扎,憎恨地望着宁清风——
【就算如此又怎样!我最后的使命,就是吃了路生白,你以为你能躲多久?它不会发现舌头已经很久没有粘到那只心仪的蚂蚁了吗?!】
宁清风闻言一顿——她当然知道。
取香诡不足为惧,它身后觊觎小蘑菇的庞然大物才是最令人忌惮的。
就是因为知道,她才要跟取香诡谈判——她太虚弱了,一旦引起食欲之主的视线,只有死。
所以嘛……
“你知道‘空转’吗?”宁清风话题一转。
“嗬——”取香诡龇牙咧嘴的架势瞬间一懵,什么意思?什么空转?
“字面意思,你不是说舌头久久没有收获,就会引起‘它’的注意吗?那我们就让它空转就行,你啊,就装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但就是屡屡失败,屡战屡败。”
“曾经的你,不就是这样,才拖了整整十年吗?”宁清风轻描淡写的话语瞬间让取香诡如坠冰窟
她果然知道……
但不一样啊!
它似乎回忆起了痛苦的过往,嘶吼着、颤动着,两条浓黑的液体从它漆黑的眼眶流淌而下,滴落在了地上——取香诡,在绝望地哭泣。
过了许久以后,它才将白毛小心翼翼地拢入怀中,身影显得孤寂。
【你以为,它会意识不到舌头一直在做无用功吗?一定得有人死,还必须是名单上的人,就算如此,最终死亡的铡刀一样还会按照顺序,落在头上。】
【路生白,是最后一个了。】
【宁清风,你找不到替死鬼了。】
【宁清风,你终究会和我一样。】
“不,我跟你不一样。”
宁清风眼睑低垂,明明是谦逊的神态,却莫名给人俯瞰众生、睥睨天下的从容:“半真半假,才最是逼真。而且——这世上,但凡感知,就能欺骗。”
取香诡怔怔地望着宁清风,这一刻,世界的局势万千,好像都只是她手中任由翻覆的棋盘。
可她凭什么呢?
不过是一个连它们生前都不如的下等民,凭什么?
它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来——
【你凭什么?】
它们都知道,它问的不是计划,不是底牌,而是——交易。
没有人比它更清楚食欲之主多么可怕,要是被发现了,它必死无疑。
它凭什么——要听她的。
宁清风蹲下身,双手垂落,黑黢黢的眼眸毫无感情地盯着取香诡——交易的时候,她喜欢平视,代表尊重。
“就凭——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宁清风每一个的吐出,都透着令灵魂翻滚动荡的扭曲,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取香诡惊疑不定的时候,宁清风的视线缓缓向下,望向了缩在取香诡怀中试图探出头的白色天线——示意明显。
宁清风仿佛又看到了取香诡深处那块花纹繁复的令牌,此刻正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阴影,宛如青铜上生出的铁锈,试图影响核心的运转和效用。
但是——青铜染上了锈斑,依旧不影响它作为礼器用于祭祀天地。
同样——取香诡上的鬼痕再怎么挣扎,也影响不了底层逻辑架构的运转。
而她,就是来添一把火的。
这一刻,取香诡的心理防线彻底被击溃了。
宁清风太可怕了。
从食欲之主,到它的过去,再到它内心深出隐蔽的野望,全都像是被撕开面具下血淋淋的面孔,暴露无遗。
她就像一个真正坐在高台俯瞰众生苦难的神明,眉眼含笑,却最是冷漠。
取香诡紧张的神态突然松了下来。
它张开了深不见底的嘴,宛如深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声音在空荡荡的楼道间响起——“成交。”
它又有什么可失去的呢?
左右不过是死。
“你打算,怎么做?”
取香诡终究是非人,每一个字都拖着长长的、让人感到彻骨冰冷的声音,宛如黑夜中的疯狂呓语。
但这对宁清风丝毫没有影响,她甚至新奇地挑了挑眉——原来除了‘嗬’,取香诡也会说人话。
鬼影阴恻恻道:“还有五天。”
五天,食欲之主就会注意到异样。
头上还顶着48天流放倒计时的宁清风:……
这索命的期限,是一天比一天短了。
“知道了。”
“你首先,给我一道鬼痕。”
……
交易达成了。
宁清风抓着一只鬼痕迈步离开地下室,只是走上楼梯她倏地停住了,回过头看到那只黑色的怪物正在笨拙地在讨好着头上生气乱晃的白毛。
取香诡的愿望——是希望这根白毛能够脱离食欲之主的追捕,长长久久的活下去。
那根愚蠢的天线,还以为自己的一生都是没人要的小可怜。
【担保后失踪的爸爸、说去洗澡后再也不见的姐姐、消失的妈妈,失联的女神,杳无音讯的好友,幽灵厕所,死亡电梯,百慕小三圆……我要消灭世上所有的失联!】
殊不知,那些人——在失踪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她们在察觉异样的时候义无反顾地为他一一赴死,却最终成为将他生吞活剥、抽筋扒皮,一寸寸分食殆尽的刽子手。
在啃噬掉一切、满嘴血腥的那一刻,让她们骤然清醒,看着最终豁了命护下的人惨死在自己手中,只留一撮带皮肉的毛发,很有趣不是吗?
极致的痛楚和疯狂,是酿成世间最醇香之酒的最佳原材料——
食欲之主,是懂美食的。
*
宁清风离开了地下室。
一周没出来,空气变得异常浑浊,世间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
原本明亮的银月被血色又浸染了几分,阴冷的月光透过厚重的云层,洒在地方,仿佛斑驳的鬼影,透露着血腥味和扭曲感。
这一次,房东的门虚掩着,再无以前的动静。
宁清风的视线往102望去。
入目只能看到多到从门中溢出来的大块大块、层层叠叠的肥肉,白花花的,细腻却恶心。
肉山慢慢移动,露出了一张胖得多层下巴耷拉到了胸口、眼皮几乎遮住了眼睛的中年女人。
她肥得已经不能说是胖了,更偏向于怪物,横向尺度极大,小小的走廊甚至装不下她,将整个过道堵得满满的。
她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宁清风,露出了一个浑浊而又贪婪的神色,张开了血盆大口:“宁赖子,你的房租,已经拖欠了三周了。”
这就是霍普斯小区的房东——琼斯。
“哦。”宁清风面无表情道,“再欠一周?”
房东:……
她的脸瞬间变得狰狞,“一周房租就10点!”
一周复一周,一周何其多!今日她就要……
宁清风不为所动:“不行我现在就搬走。”
即将暴起的房东气势戛然而止,她迟钝的脑子转了转,最终满怀恶意地同意了:“一周,一周内你必须缴清。”
“没问题。”
此刻,心怀鬼胎的两人各自算了一笔账。
彼此都很满意。
房东缓缓回屋,宁清风在白肉晃过时,指尖不经意地一动,就将某个黑色的东西放在了房东身上
那东西一碰到血肉,就瞬间消失不见了。
但那双粘腻恶心的视线却一直盯着宁清风,直到门彻底关上,视力堪比猫头鹰的宁清风明显看到了满地的血液和碎肉组织——与此相邻的102也是如此。
宁清风站在了门口,望着倒在血泊中,双眼麻木无神地望着天花板的二花。
二花的腿没有了。
从大腿以下,都没有了——这是曾经房东因为他逃跑而对他施予的惩罚。
二花一个没有家人、从不出门的小孩,能够住在霍普斯小区并且好好地活下来,本身就是一件离奇的事情——一切,只是因为要满足房东的私欲。
似乎是察觉到了视线,二花呆滞的眼神缓缓转动,看清了宁清风后,难堪地扯过一张布遮住自己丑陋残缺的身体。
“你之前说月底前就会离开,你食言了。”他咬牙切齿道,“我说过,你一旦食言,我会炸了这栋楼,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再给你一天时间!否则全都陪葬,还有那个女……”说到这里,他噤了声,眼里闪过无尽的恨意……和一丝恐惧。
但更多的,是歇斯底里。
这栋楼的,都是疯子。
宁清风看着对方的信息——他是恶魔种,想炸还真能炸。
倒计时突然从五天缩水成一天,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宁清风选择……无视他,直接转身离开。
二花看着宁清风完全不按牌理出牌,脸上空白了一瞬,但是他腿动不了,只能在地上爬动,留下了一道道蜿蜒的血迹,叫喊道:“你、你去哪里?!”
宁清风站住了,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今天是二号。”
“所以呢?”二花沉声问道。
“一号你怎么不炸?”
小、屁、孩。
二花要是真想炸,都不用等宁清风出来的时候才放狠话了,像这种色厉内荏的小鬼,宁清风不会给一个眼神。
她没有泛滥的同情心,他断腿,她还是瘸子呢,家里还有小蘑菇要养,也是一只有养家任务的八爪怪物。
“宁清风!宁清风——”
好烦。
宁清风回过头,站在了二花跟前,面无表情道:“那你把要我带走的东西给我。”
二花艰难地抬起头,因为身高的差距他依旧看不清宁清风的神色,但他知道,这个宁清风不一样了。
她褪去了了浮在表层夸张异常的贪婪与野心,宛如一把内敛的宝剑,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了深处。
他,看不透宁清风。
他犹豫了,咬牙沉声道:“我怎么知道,你拿到之后会不会好好对它?”
宁清风:……
看来是个生物。
她确实是想把这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骗过来,好让这个定时炸弹安分点来着。
她蹲下身体,看着这个在泥淖中挣扎的小孩:“你看,你信不过我,你也信不过任何人。你手上也没有任何能够保证他人必须信守承诺的筹码。你就像一只落水狗,只会狂吠,用着小孩子才会被唬住的威胁戏码,淡淡地希望其他人能听你的话行事,不幼稚吗?”
“你才幼稚!”
他从地狱中走来,经历了如此多痛苦和折磨,在宁清风的言语中竟然成了只会狂吠的落水狗。
如此瞧不起人的鄙夷之语,让小小的二花气得浑身颤抖,愤怒燃烧了他的理智,他抬起手就要咬上自己的手腕,就被宁清风幽幽的话语打断了:“还说不是小屁孩,说不过就耍赖,咬吧,咬吧,你也就会这点伎俩。”
“你!”
二花的动作堪堪停住了。
“你知道你做的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宁清风望了望虚空羽触的信息,继续输出。
二花被问愣了:“什么?”
“那就是把选择权交给别人。”宁清风音色冷冽,“永远不要把软肋暴露出来,也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良心上。这世上,只有把一切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才最为安心。你要做的,是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活下来,亲自——好好对它。”
宁清风低沉嘶哑的声音仿佛富有魔力,重重敲打在二花的心脏上,他怔怔地瞪大了眼眸。
宁清风拎起了这个小孩的后领,他也没挣扎,最终宁清风将他放在了床上,二花静静地垂着头,不发一言。
还是个九岁的小鬼啊。
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