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A死了。
他那艘豪华轮船烧得差不多了,由他联结起的部下也散的散、死的死,只可惜他负责经营的产业如赌场之流也乱了套。
尾崎红叶干部擅长暗杀、作战、审讯,不喜欢理这乱成线团的东西;中原中也干部虽也能勉强去理,但他并不精于此事,且又琐事缠身;至于地下室的那位魏尔伦干部,他除了传授暗杀技巧,其余是万事不管的。
这收拢、清算的活,办起来不算难,只是劳力劳神;办好才叫难,川上葵却有这个本事,森鸥外也认为,交给她最合适。
没有人留意A的私产,悄悄换了主人。
川上葵屈膝半跪:“是。”
森鸥外却叫住她:“不过,干部A自视甚高,才中了魔人费奥多尔的陷阱,你最近不是同他交好,怎么不劝一劝?”
川上葵垂眸,她与干部A近日的交好并没有瞒着森先生,森鸥外也只看着她举动,完全不插手。可森先生这话很没道理,干部A自视甚高不是一两天,未有人能劝服干部A。
森先生不仅问川上葵为什么不劝,还问她这几日为何与干部A交好。
“A先生虽然绅士有礼,可涉及港口黑手党的事务,毕竟身为干部,他也不会轻易动摇。”
略顿了一下,川上葵又故作为难地说:“森先生,我还有一事想报给您。”
森鸥外略感意外:“请说。”
“我加入港口黑手党已有八年,但天资愚钝,难有寸进,预感疲乏,该考虑‘寿退社’的事情了。况且您手下人才济济,并不少我这吃白饭的一个人。
但突然离开,岂非太过失礼,况且手头还有工作未了,但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应该早些告诉您,您对我如此器重,我怎敢辜负多年栽培之恩。”
这是招以退为进的反击。
寿退社,多指女性因为结婚的缘故离开职场。
但港口黑手党目前还不能找到能完全代替川上葵的人,干部A又死了,森鸥外不可能在这时叫她离开了,他明明忌惮却又不能放手。
川上葵话里话外只说自己没什么用,其实是反复向森鸥外强调,我很有用,若你再整我,我就辞职。
川上葵在干部A那里吃到了拿婚姻做筹码的甜头,便借此连出奇招。
森鸥外虽也吃了一惊,但还是迅速抓到重点:“竟然这样,川上君可有人选?”
“原先我是问了A先生的,本来已经说好,谁知他竟然一命呜呼。”川上葵低下了头,略表伤感。
如此一来,哪怕之后被查出来结婚的事,她也有说辞了。
森鸥外见川上葵言之凿凿,结合他得到的消息,川上葵确实与干部A私交过密,这一切形成了完整的一条链,环环相扣。
“那……唉。”森鸥外根本不信川上葵‘寿退社’的言论,所以出言刁难,本想川上葵肯定说不出一个人选,没想到她还真能说出来,还是一个难挑出错的人选。
他一直从容干部A的恣意妄为,默认他自取灭亡,不曾说他什么坏话,在A刚死去的关头,他更是不能说什么。
森鸥外少有这种被逼到哑口无言的状态。
川上葵低头酝酿着眼泪,乘胜追击,开始默默抹眼泪。
这位部下平时看着沉稳老实,却不是只会干实事的单纯笨蛋,心思之缜密是森鸥外生平罕见。演起戏来也是一绝,兼具强势与柔弱,软刀子割人,却刀刀见血,森鸥外也是第一次见。
他很多年没这么被动。
与多年前与谢野的满腔激愤的骤然叛乱不同,与太宰无声无息的销声匿迹不同,川上葵兼具隐晦与锋利,千防万防,也防不住。
其实,森鸥外很欣赏她这份筹谋,整个港口黑手党,除她之外再没有人能兼具这样的狠心和才干,若不是对付自己的就好了。
森鸥外愿意向这份才能妥协:“川上君,正值用人之际,偌大的港口黑手党如今只剩三位干部,人不够了,还是别离开了,补了干部A的职位,做第四位干部吧。”
川上葵也没想到,森鸥外卡了她如此之久,竟然就这么轻易妥协了。
她甚至还呆了一下,才接受任命。
当晚,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纷纷来向她道贺。
尾崎红叶直爽地表示,她看不惯A许久,也一直很欣赏川上葵,如今正合了她的意,皆大欢喜。
中原中也一听消息,忙里偷闲也亲自来道了贺。他说,他原先与森先生提过,森先生总说时候未到,要你再磨练磨练,如今肯定是火候到了。
可川上葵从未听说过这样一番话。她细加琢磨,又是想着今日森先生的态度,又是森先生对中原中也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真在哪里,假在哪里。
那晚梦中,她想到了一个极其可怕的可能性,骤然惊醒。冷风一吹,她恍惚了半晌,决定忘掉这个可能性。
于是她又沉沉睡去,隐隐约约,却少有地梦见六年前的事,那时龙头战争刚刚结束,森先生办了场庆功宴。
中原中也、尾崎红叶来了,太宰治,织田作之助,坂口安吾也还在,岛田等游击队的人,田中等盘龙会旧人……
中原中也正为跑了涩泽龙彦的事犯愁,川上葵出言宽慰,森先生又过来,说了一堆话。
太宰原本不想来,只是才和她因为白川绘里香的事打完赌,被她硬拉来了。
织田忙着偷宴会的小蛋糕给他收养的孩子们吃,后来为了照顾孩子们给她打工看守贵峰智江。
……
-
梦大抵是能映照现实的吧,第二天情报网收到一条信息,涩泽龙彦卷土重来。
紧接着,果戈里也递来了费奥多尔的信息。
贫民窟,废工厂,日斜时。
川上葵坐在木箱子上,手拿一截不知从哪里找来的钢管,百无聊赖地敲击着废弃的生锈钢材。
“当!”
“当!”
费奥多尔出现在仓库门口,白衣搭着厚实的黑色披风,领口一层白绒绒的帽,帽子也是白绒绒的。
川上葵的第一感觉是——这人可真怕冷啊。
“初次见面,我是川上葵。”
“费奥多尔·D。”
这位费奥多尔先生显然不是多话的人,自我介绍也如此简洁,和他的同伴果戈里截然不同。
他慢吞吞地过来,在距离川上葵三米左右的地方站定。
“你要拿着这个和我聊天吗?”费奥多尔指着川上葵手上的钢管。
“啊,”川上葵“咣当”一声丢下钢管,铁器在地面的沙砾是细细碾过,她无辜笑笑,“我忘了。”
“我是来提合作的,你帮我杀掉森先生,我帮助你完成你的理想。”川上葵自知不用与这位绝顶聪明的谋略家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你知道我的理想?”费奥多尔流露出几分好奇。
“创造一个没有罪恶也没有异能的世界,不是吗?”川上葵反问。
“是,但你也也在罪恶的范围内,若要实现理想,我该杀了你才对。”费奥多尔语气平和。
“那这样说,你才是最该死的,第一个就该自杀。”川上葵戏谑道,“而且,你的计划很复杂,既有宏观的控制,又有微处的算计,环环相扣,你一个人做不到,你需要帮助。借助天人五衰,借助【书】,借助政府,借助中岛敦,不是吗?”
川上葵已经猜到天人五衰有【书】,又知道果戈里在政府有潜伏,还知道费奥多尔通缉过中岛敦,所以说了这番话。
费奥多尔结束试探,这川上葵与前些天找他又是绑架又是合作的干部A不同,很难骗啊。
“川上小姐名不虚传,我同意你的合作。”费奥多尔说,“只是你要按我的计划行事。”
“第一桩,我要让港口黑手党和侦探社开战。”
“无凭无据,如何开战?”川上葵提问。
费奥多尔毫不客气地安排:“我会派人同时给森鸥外和福泽谕吉下毒,二者只活其一的毒,而你,要确保双方争斗起来。”
“我不会消耗港口黑手党的力量,消磨侦探社的力量倒是可以,不过,既然你要下毒,若你们前面计划无误,便借机杀了森鸥外,也能达成目的。”川上葵说出自己的要求
“可以,若你能办到。”费奥多尔表示。
川上葵却说:“我办不到,所以我要向你借果戈里一用。”
费奥多尔瞳孔骤然放大,又缩回正常大小,他继而笑起来:“真是好计谋,原来你是要借刀杀人,干净地继位,难怪找我合作。”
“借还是不借?”川上葵问。她早已想好这一步,果戈里杀人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如费奥多尔所言,坏处是在果戈里那落了把柄。
“我是愿意借,果戈里那里却要你自己去说。”费奥多尔表明态度。
“自然。”
“但果戈里能力有限,你们人才济济,还有那非常难缠的重力使。”
“我自有办法。”川上葵说, “第二桩事呢?”
“等你办完第一桩,才能知道第二桩。”费奥多尔说。
故布疑阵,这第二桩想来隐秘又紧要。
川上葵知道自己没法逼得费奥多尔开口,接着就问下一件事。
“涩泽龙彦的卷土重来和你有关吧?”川上葵几近笃定地说。
“与其说我,不如说,和你那前上司太宰治的关系更大。”费奥多尔难得遇到能听懂话的,左右事情于他不重要,川上葵又没有进入涩泽雾中的能力,便给川上葵透了底。
“原来如此。”
和费奥多尔有关,也和太宰治有关。
“我便不叨扰了。”
两人思路都快,谈话也利落干脆,这合作,某种意义上也是宾主尽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