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辜负他的期待。
所以等这糟糕的一天过去后,我开始沉默,我不再是曾经那个幼稚的大男孩了。楼观岳说,他有很多瞬间,在我身上看见了哥哥的影子。
楼观岳嘴里的哥哥是指林周锁,至于他亲哥楼雁来,楼观岳一般都是连名带姓喊的。
我昏昏沉沉,隔天竟发起烧来。
我妈妈非常慌张,我父亲脸色也不好看。
我连着烧了三天,意识模糊,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可谁都听不明白我到底在说什么。
楼观岳非常担心我,但大人怕我的病传染给他,不肯让他靠近我,他也就只好远远地看看我,每天都要来我家问问我的情况。
妈妈请假在家里照顾我,前三天我高烧不退,醒了就哭,有时睡梦中也会莫名其妙流下眼泪。
意识清醒的时间不多,医生来家里什么也看不出来,只给我吊上吊瓶贴上退烧贴。
就在大家焦急万分时,第四天的凌晨,我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浑身滚烫,我嗓子哑的厉害,眼前也有些模糊。
一直在床边陪护的妈妈见我醒来,眼泪当即控制不住地涌出。
她抱住我,不停地抚摸我,看得出来,她身上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还好你没事……小错,还好你没事……”妈妈死死地抱着我,虽说我不明所以,但我还是轻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在爬一座很高很高的山。山很茂密,上面长满了高耸入云的树。
走在山间小路,半山腰有一处歇脚的亭子,亭子下方缓缓流淌着一条溪流。
等我走到亭子时,天忽然下雨了。我被迫进到亭子躲雨,却发现这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穿着丧服的男人。
他背对着我,身前架着鱼竿,身旁放着一个小木桶,正在钓鱼。
我以为是我惊扰了他,小声道了抱歉,然后缩在角落等雨停。
现下过于无聊,我不免要把注意力放在那个男人身上,以此来解闷。
可能我盯着他看了太久,那个男人居然开口说话了。
“为什么要盯着我。”他没有回头,但我知道,这话是对我说的。
“啊……啊。”我愣了一下,连忙说,“不好意思……下雨天有些无聊……”
“无聊吗。”男人用陈述的语气说着反问的话,我一时间不清楚,他到底是自言自语,还是与我对话。
“叫什么?”男人应该是自言自语了,因为他紧接着问了其他问题。
“……扬错。”我说。
男人身前的鱼竿忽然晃动,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烟,叼着一根咬在嘴里,没有点燃。
我看不见他的动作,却知道他一定做了些什么。
“请问,你的名字呢?”我大着胆子问。
我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咔擦声,紧接着,男人身前升起一缕烟,那是香烟的烟雾。
他站了起来开始收杆。
我以为他忙着收杆才没有回答我,便也不着急。
不过奇怪的是,明明外面在下雨,我却清晰地听见他点烟的声音,还亲眼看见了他胸前升起的烟雾。
雨居然没有把他的烟打灭,还让他把鱼钓上来了。
真是神奇。
咬钩的可能是条大鱼,我看见男人收杆的动作并不轻松。
收杆收到一半,他忽然把鱼竿放了回去。
“咦,不继续了吗?”我唰一下站起来,想帮他收杆。
“不了。”男人平静地说,“没什么好继续的。”
他这态度太多离奇,我嗫嚅半天,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才好。
好在男人还欠我一个问题没有回答,如果这是回合制,那现在也不是我的回合。
“我叫扬索。”男人回答说,他答了问题,像问答一样又向我抛出问题,“你要去向何方?”
去向何方?
这个问题像开关一样,一下子让我停滞的思绪奔涌起来。
“我……”我四处看了看,雨还在下,山里似乎起雾了,我茫然地看着我的手掌,奇怪的是,我看不见我的掌纹。
最后,我摇头,说:“我不知道。”
男人好像什么都知道,他一直没有回头,只说:“上山吧,山上有你要的答案。”
我诧异极了,看着眼前的雨幕,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有些激动地说:“你要我冒雨爬山?!”
可能我的反应出乎男人预料,他把烟掐灭在栏杆,缓缓转过了身。
那双深色的眼睛迷蒙着雨雾,自称扬索的人抬起头,他讲话不疾不徐,声音不高不低,如果不是眼前环境实在不常规,我都以为他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去吧扬错。”扬索说,“答案都在那里。”
我心中一片慌乱,忍不住回头,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迹象,山路的石台阶正一汩汩流淌着从山上冲下来的雨水。
我转回凉亭时,却发现这里早已空无一人。
不管人还是鱼具,什么都没有了。
一阵风吹来,带走了最后那阵弥留的烟雾。
现下看来,上山是我唯一的选择。
我不忍地看向山顶,不住地怀疑我是否真能走到那里。
山路太长雨太大,我一个人又能做些什么呢?
可怀着忐忑的心情,我还是迈出了前往未知终点的脚步。
下雨路有些打滑,我好多次差点摔倒,很巧的是,每次要摔倒时,总有树枝或者其他植物刚好能把我撑住。
它们就像特意为我而生那样。
有了路边植物的的帮助,我上山的脚步不禁加快许多。
再确定我不会摔倒后,我干脆迎着风雨奔跑起来。
真奇怪,明明身处雨幕,我却感受不到凉意,这雨好像是热的,烫得我心发慌。
不知走了多久,一天,两天,三天……我终于窥见了山顶一角。
一鼓作气,我憋着一口气闷头往前冲。
有一步似乎踩到了什么,根据触感猜测,那应该是松软的泥土。
我一下冲出雨幕,终于站到了山巅。
有云从我身边飘过,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高处不胜寒。
空荡天地间,似乎只有我是活着的实体。
那一刻,内心本能的恐惧令我遍体生寒。
我什么都没找到,只有我的影子陪我欣赏这人间美景。
我抬头是天低头是影子,渺渺天地,我是最微小的那粒尘埃。
在恐惧的压迫下,我被迫结束了这段梦境。
接下来的所有记忆都混乱不堪,唯一值得探讨的,或许就是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完全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和相貌了。
明明很眼熟很眼熟,但我就是记不起来。
就算我大病一场,他们还是没有把我送去找林周锁。甚至连冬令营都去不了了。
楼观岳也不想去,就干脆天天在家里陪我。
我变得沉默寡言,楼观岳居然也沉默下来。
我们有时候窝在我房间,有时候窝在他房间,具体就看谁家有大人能给我们做饭。如果都没有大人在家,我们就随便选,看谁愿意动弹。
没有人再提林周锁和那个暑假,这件事在我这里与禁忌画等。
每次想到林周锁,我总感到心悸,严重时浑身都会颤抖,还会感受到强烈的窒息感。
渐渐的,我不再去想这个人,以此来让我的身体好受一些。
原本被我摆在床头的大合照,被我妈妈悄悄收起来了;我带回来的那本相册,也在我的默许下让楼观岳带走了。
林周锁,林周锁。
我再也画不出任何图画,每次产生画画的念头,脑海中总会浮现出一个令我熟悉又陌生的影子。
随之而来的,还有深入灵魂的恐惧。
好像就是因为这个人,因为林周锁,我才变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