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
杰克观察着三层的构造。古堡的三层和其他的楼层都不一样,它没有空旷的空间,只有一条复杂漫长如肠子般弯弯曲曲的走廊。走廊两侧是密密麻麻的门扉,像受冷的牙齿一样紧闭着。
杰克和老弗兰克“照旧”走在最前头,过分持久的紧张反而带来精神上的麻木,让他们不再疑神疑鬼地左顾右盼,而是在心底企盼着生或死的结局快点到来。
手电筒早已没有用了,成为一种另类的预告,警醒着在场的所有人,盘踞的阴影的存在。
热源在狭长的走道中摸黑前进。
老弗兰克几次想要和身旁的杰克说话,又因为感到不合时宜停下。他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很有可能杰克是他在世界上最后一个能说话的人了。
到了这种时候,老弗兰克反而感到了轻松。生活一直在催促他前进、工作、努力,但现在生活毁灭了,只剩下了恐怖的怪物和冷血的雇佣兵,近乎荒诞的事发生了,他没什么好关心的了,无论是未支付的房费还是下一餐的着落,或是很遥远很遥远的所谓生命的意义。
相比于城市中步履匆匆的年轻人们来说,老弗兰克度过的是相对失败的一生。他从农村进城打工,为了给妻儿一个更好的生活。他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到了大城市,才发现人们的谎言。第一天他被偷了钱,只能露宿街头。第二天他跟着一群和他看起来一模一样的浑身疲惫的人群散布到城市的各个角落,寻找工作的机会。很快他就明白了城市需要什么,它需要聪明的头脑,漂亮的面孔,雄厚的背景或是强壮的劳动力。可惜又庆幸的是,老弗兰克暂时符合最后一条。
他在码头找了一份搬运的工作,带着口音唱着号子,汗水像雨一样落下,然后在傍晚的时候,从工头那儿拿走几个硬币。
吃饭只是为了第二天有力气工作,越便宜越好。尽管他们与最富盛名的欧里亚海朝夕相处,但这群工人很少停下来看看她的美貌。老弗兰克,哦不,应该叫他弗兰克,逐渐适应了城市的生活,也攒下了一点钱。
接着噩耗传来,他的妻子患病,急需用钱,弗兰克把积攒的钱都寄了过去,但最后仍然没有让她逃脱死神的魔爪。
就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终于灰心丧气,收拾行囊回到了家乡。
生活并没有放过这个逐渐老去的男人。他发现自己的儿子在他不在的日子里打架、逃学,而且对于他这个早早离开家的父亲有着深重的、不解的怨恨。
“我讨厌你!你为什么要回来,妈妈生病的时候你在哪儿,我在学校被人欺负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现在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妈妈已经死了,到死都没有看见你!”
少年愤怒的吼声让弗兰克感到迷茫还有深深的无力,他不知要如何面对他的儿子。
在妻子的墓前,弗兰克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他忽然感到命运不可抗拒的掌控,即使他拼尽全力地想要逃脱自己匮乏、穷困、无望的生活,也只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点点淡黄的花朵长在冷灰色的墓碑前,像是她在另一个世界传递而来的笑靥。
弗兰克叹了口气,遍布沟壑的粗糙的手掌抚摸过冰冷的石碑,他低声呼唤妻子的名字。风带动一片黄色小花的海洋,春天的末尾,很少再有这样孱弱而美丽的生命存在了,但它们依旧无忧无虑地盛开着,不懂凡尘的悲欢离合。
弗兰克很快发现了家庭的拮据,他的积蓄已经在为妻子治病的过程中用尽,而他的儿子叛逆不驯,难以管教,更没有挣钱的能力。
弗兰克再次叹了口气,他清点物品,收拾行囊,又一次投身于熙攘无情的摩尔顿。
这便是老弗兰克加入寻宝小队之前的情况,也是为了在力气用光之前,赚把大的,老弗兰克轻信了戈登编织的谎言,落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
杰克向老弗兰克撇去一眼,忽然变了神情,一把扯住他的领口,两人齐齐扑倒在地。
只见老弗兰克原来的位置处,一只浑身漆黑的大老鼠愤怒地嘶叫一声,红色的眼珠子仿佛在黑暗的环境中发出摄人的光,它见袭击老弗兰克不成,转头再次扑向那个更靠近的雇佣兵。
子弹射入地面,擦出转瞬即逝的火花,照亮了雇佣兵惊恐的面容,黑老鼠尖啸着,在半空中化成一滩黑色的泥水,直直覆盖到他的面孔上。
连一声惊呼也发不出来,雇佣兵喉间的声响被闷在构造出的黑色面具下,而他本人则是像一座蜡像一样慢慢融化,趴在他面孔上的东西像一条贪婪的水蛭,吮吸着他的组织,不时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雇佣兵的半张面孔都被它占据,剩下半张露出一只痛苦的、充满血丝的,瞪圆的眼珠,直直地看向前方。
黑泥巴餍足地蠕动了几下,身子向上伸展,像个打饱嗝的样子,威胁似的,冲着众人呲了呲牙。
看起来它已然获得了完全的胜利。
忽然传出一声冷笑,带着讥诮,然后听得一道类似于打火机的咔哒声,如此的细微,几乎所有人都会忽略它,但在这死一般寂静的走廊内,却犹如平静湖面投下的一颗石子,当初阵阵涟漪。
冲天火光轰然而起,裹挟着一股烧焦的味道,可怜的雇佣兵身体内爆裂出剧烈的火焰,这火焰毫不留情地吞噬着他和他面孔上的黑泥巴,两道尖锐痛苦的哀叫几乎是同时响起。
杰克目瞪口呆地望着骇人的一幕,他伸出手肘戳了戳身旁的老弗兰克,傻愣愣地感叹:“这简直太残忍了......”
也不知道他是在说谁。
戈登对此毫不在意,只是嘴角再次露出了那样冰冷讥诮的笑,待到最后一丝火焰烧完,他漫步到焦尸旁,从容地扯下早已干瘪酥脆的小干巴黑团子。
“呼,有点烫。”戈登甩了甩手,手中黑色的焦尸随着动作掉落碎屑,他似乎像是在表演,但没人觉得他好笑。
戈登把袭击者的焦尸一把按到透明笼壁上,挤压间发出噼噼啪啪的脆响,最后甚至没有留下一丁点完整的部分,笼壁上黑乎乎的一片,隐约现出笼内生物阴森的眼神。
“这就是你们的下场。”戈登朝着它宣示道,又看向空荡荡的楼道,意犹未尽地挑衅:“还有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你们这群卑劣、低贱、肮脏的垃圾,只配在阴暗潮湿垃圾场生存,大垃圾配小垃圾,哈哈——”
戈登话还没说完,身旁有一扇门破开,一道巨大的阴影朝着他撞去!
戈登一时不查,被巨大的冲击力狠狠击倒,黑影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不断攻击着倒地的戈登。
杰克在它身后,通过它身上的衣物,认出了这不是城堡中的怪物,而是消失已久的维利!
老弗兰克也认出了他,吃惊地向杰克询问:“这是维利吧,他怎么变成了这副样子?”
杰克看了看不远处的厮打的两道身影,戈登掏出手枪,砰砰砰地三声枪响,正中维利的头颅、胸膛和腹部,奇怪的是,维利被击中的部分并没有血液溢出
维利恐怕不再是“人类”了,杰克猜想道,这些黑色的生物,很有可能拥有改变自己形态和控制其他生物的能力。
另一边的戈登见到枪弹的攻击对维利无效,却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一下把枪塞进维利张开的嘴中,“去死吧,杂种!”,他一脚踹开趴在自己身上的维利,迈了几大步冲上前去把他狠狠掼倒在地,维利在他的掌控之下无助地挣扎,杰克看见戈登抽出腰侧的匕首,篆刻着红色符文的匕首高高抬起,接连刺入维利的心脏位置。
在几乎被捣烂的血肉处,逐渐有黑色的石油一般的物质汩汩涌现,似乎在对抗着某种力量,戈登嗤笑一声,直接将手伸入稀烂破碎的胸膛,想要扯出那种物质。
杰克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忽然间,异变陡生,一道更小的黑影猛地从躺倒的维利胸口的破洞处跳跃而出,向他袭来。
完全来不及反应,杰克以为自己就要命陨当场,不料耳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小心!”
老弗兰克在最后关头,为杰克挡住了来自怪物的袭击,小巧的黑色生物顺滑无比从他脸上的孔洞侵入,彻底消失。
“老弗兰克!”杰克着急地想要查看他的情况,只听得一声枪响,转过来的老弗兰克额头上出现了一个血淋淋的弹孔,而不远处的戈登吹了吹冒白烟的枪管,眼神如同豺狼一样冷漠无情。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杰克忍不住向戈登怒吼着质问。
“他已经被寄生了。”戈登淡漠地回应,仿佛不是一个人死在他的手下,而是一个可恨的怪物被他消灭。
他的语气轻松而自豪,“我这是救了你,小子。多亏我的一枪,现在这怪物死了,而这老头——”他看了一眼没有气息的老弗兰克,用抱歉的语气说道:“反正他也活不了多久了,不是吗?”
他漫不经心的态度让杰克无比愤怒,他抄起一旁的一根木条就向戈登冲过去,想要给老弗兰克报仇,结果被戈登一脚踢开。
“不自量力的东西。”戈登骂道。
他开枪射穿了杰克的两条大腿,自言自语道:“留着你也排不上用场,自生自灭吧。”
杰克发出痛苦的呻吟,在逐渐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戈登逐渐离开的背影,还有...
角落里被扔下的透明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