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了冷与暖的变迁,她看到了冰雪初融的世界,焕然一新的绿色天地中有个模糊的身影。
刀尖一次又一次挽过血肉,鼓动的心脏满溢出赤红的温血,眼泪混着雪水落在了她的脸颊上。
她大概知道那是谁,是自己悲恸哀伤的母亲。
母亲的瞳孔烙印着太阳的模样,鲜明橙黄,她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份温暖,却被海水冲刷视线,神经刺痛的感觉令她分辨不清自己看到的人到底是爱自己还是恨自己。
寒冷。
无尽的寒冷。
相互依偎着的女尸逐渐长出诡异旖旎的肉翼,似将自己圈拢,竟然会感觉有那么一丝可靠的温暖。
怪物冰冷的血液也会为了什么而变得温热吗?
心脏传来隐约刺痛,似乎在告诉自己:那不是怪物,而是另外一个人试图靠近你。
那个人是谁呢?
如果靠近我会令我痛苦的话,那么,这些痛——
也将无足轻重。
或许,“爱”的同时总会伴随着等同的痛,她自此混淆了爱和痛,分辨不清二者的界限。
时间开始变得混乱,心脏花费了千年才将数不清的刀痕愈合,当其再次缓慢跳动,数百年又过去了。
无形的、冰冷的、令人疯癫的孤独,这是她在漫长接近永恒的日子中唯一清楚的东西。
难捱的冬季还未过去吗?
冰冷的身体又会在何时亲近温暖的阳光?
周遭的世界好似一个巨大的水晶球,不停的在动荡与宁静之中轮转,她只能僵硬又荒凉的与之僵持着。
她想睁开眼睛伸展身体,将自己呛死在带着冰碴的海水中,但也只是臆想,身体被封在冰川中,而自己并不具备任何力量。
她开始想象死亡后的世界是什么样的,那里会有母亲吗?那里会有温暖的事物吗?
母亲还会不会哭泣,自己的心脏会变得舒适起来吗?
在某一刻,罕见了做了场梦。
梦到了与之完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除了寒冷还有温暖的风,炙热的太阳,舒适的怀抱,但也会有令人不喜的冰雪。
可是,自己不是一个人,没有刀尖伴随自己,有的只是爱我的朋友和家人。
真想回去那个世界,仅仅在梦中的一瞬,也温暖的想让人抛弃自身的一切。
当等她清醒过来,再次面对窒息的冰川时,美好的梦境变得格外残酷,就连梦中的一丝温暖的余温也随着永不止歇的北风与寒流远走。
好冷好冷。
在幻觉中体会到一丝温暖,其威力不容小觑,会令原本没什么的痛感十倍放大,让习惯于现状的人痛苦万分。
在即将疯掉的时候,千篇一律洋流声中掺杂了一丝不和谐的杂音。
她认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自己分割的精神开始错乱。
“加斯特博士,女尸怀中还有个婴儿!”
冰层裂开的声响格外巨大。
“活着的!”
“天啊,她居然还活着!?”
世界的声音变得噪杂,单纯的世界被侵入,众人的口舌卷着功利的欲望将她带离痛苦。
当毫无感知的身体在坠落到了污浊的大地上时,自己的存在开始变得沉重,她不知道是自己变得更加真实了,还是承载他人思欲的原因。
当意识到在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动后,竟然松了口气,安稳的睡着了。
[……]
[亲爱的。]
而安心睡着的原因——
是离开了地底的冰川,世界好像温暖了一点。
睡着的感觉无比美妙,裹在黑暗的茧中,看周围亮起星星点点的碧色荧光,这个世界,终于不再是她独自一人。
直到黑暗的世界有光漏了进来,有人在温和的呼唤着自己。
[亲爱的?]
这个嗓音很是柔软,像及了想象中的母亲,平和、满含欣喜。
亲切的呼喊被忽然插入的陌生语调打断。
“零号实验体。”
冰冷的实验室中,实验助理的话语无人回应,助理低头再次确认自己的工作内容。
【名称:零号实验体·欧诺斯】
【发现年份:23年】
【复生时长:5年】
【监视生命活动,获取实验样本】
这不是属于她的工作内容,是一份他人用额外的慷慨报酬作为的诱饵。
“零号实验体。”
久等没有回复,实验助理深吸口气强稳住颤抖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推开眼前的隔离防护门。
“到吃药的时间了。”
防护门完全做了静音处理,助理看到明亮灯光下背对自己安静摆弄积木的小小身影。
那个小小身影忽然偏头朝入口方向看了过来,实验助理第一眼便看到了小女孩脸颊上沾染的干涸血迹,无法控制的紧张令她死扣住金属盒,指尖泛白冒出冷汗。
她的某明明是暖色的橙黄,但偏偏像是冰层透露着锋利的冷光,落在人身上有着惶恐的寒意。
实验助理吞咽口水,下定决心般迈出第一步,踩到厚实的地面,意料之外的柔软令她紧绷的四肢无法作出相应反应,下陷的深度超出她的预料差点歪倒在这里。
地面是由高弹柔软的海绵搭配毛绒面构成的,可以说整个都被这种材质包裹。
“安达莉尔。”
一道略带困倦的嗓音从助理身后浮现,倾斜的身体被一双手扶正。
“我来吧。”
实验助理转头看到了自己的导师,她几乎是在瞬间慌张弹跳后退,整个人差点撞在舱门上。
她的导师并未责怪助理擅自进入实验舱,只是安抚般拍了拍自己实验助理的肩头,将其送出实验舱。
实验助理劫后余生的回头悄悄观望,看到导师折返蹲下去跟那个怎么都死不了的实验体微笑搭话。
一个小孩子面对死亡从未哭过一次,刀锋切割过,子弹穿击过,病毒也无济于事。
都在几天后安然无恙的立在实验手术台前。
疯子。
实验助理想。
神罗公馆里面的科学家——
都是疯子。
外面的世界太吵了,人心的肆言妄语令小小的婴孩焦躁不安。
她木着一张脸,推到了自己刚刚搭建好的城堡,积木撞击的声响刚好足够遮掩住耳畔繁杂的心声。
“那么,亲爱的,来跟我讲讲吧,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搞的。”
一片阴影笼罩自己,小小的身影抬头望向眼前,她盯了她的脸一会,才小声说道:“梦。”
这个女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干练的短发刺刺的,像是刚刚睡醒,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湿润的笑意,正认真凝视着自己额头上的伤疤。
垂下的视线落在女人胸前歪七倒八的工牌上。
【佩勒倪博士】
【欧诺斯计划负责人-尼布尔海姆】
她唯独听不见眼前这人心中的声音。
“梦?”佩勒倪伸出手,轻轻按压着已经完好如初的皮肤,伤口在撕裂之后没多久就愈合了,“这次还是不开心的梦吗?”
“记不清了。”她低声回答着,“太多噩梦了,我不想费精力去记着。”
按压自己皮肤的手指一顿,转而微微张开轻轻捏住她还带有婴儿肥的脸颊。
“我今天的申请通过了,过几天带你出去玩。”佩勒倪唇边勾起愉悦笑意,“但你先要跟我讲讲你怎么把自己又给弄伤了。”
“我……”她抿了抿颜色浅淡的唇,“我梦见了一个朋友。”
幽静的碧色,粼粼闪耀的银发。
“他很无助。”
空洞泛白的实验室,将男孩的脸色衬得更加苍白。
“他在寻找他的母亲,”她眨了下眼睛,“跟我一样。”
“你记得他的脸吗?”佩勒倪抽出随身携带的消毒纸巾,缓慢擦拭着她额头的血迹,“或者其他什么特征。”
没有等到回应。
她只是沉默地盯着她,像是极力隐藏什么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想说也没关系。”佩勒倪不介意孩子拥有自己的秘密,“那梦见他跟你受伤又有什么关系?”
她本不想跟人交流,可以选择一贯的沉默去应付周边人的言语。
但是,这次遇到的事情,牵扯到了自己。
“那个人背叛了你。”她避开了自己因何受伤的话题,将话题转向她自身,“她接受了其他人的诱惑。”
“……这个嘛,”佩勒倪脸上的笑并未消退,只不过垂下了眼皮,隐约遮掩住略带无奈的目光,“没什么关系,她也是迫不得已。”
她不解,歪头问:“为什么?”
她听见佩勒倪近乎于呢喃的恍惚言语。
“有时候,人就要学会装傻。”
她不知为何,偏偏记住了这句话。
外出的申请维持了一个月,在佩勒倪再三投递下,终予以批准。
出行的当天,并不是一个好天气。
闷热的空气挤压得人喘不上来气,灰色的云层好似不散的怨气,干涸的池塘只有伶仃鱼儿挣扎,试图脱离死亡的结局。
这是暴雨来临的前兆。
她握紧佩勒倪的手,这是她第一次踏出实验室。
外面的世界蒙上了一层灰烬,原来同石头屋子里的地下一模一样。
“抱歉,因为长时间待在地下室,我都忘记还有天气这一说,”佩勒倪懊恼的按压着眉心,“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呢。”
她们的活动范围被限制于神罗公馆荒凉的后院,满是灰尘无精打采的干巴植被耷拉着头,佩勒倪坐在长椅上放松着享受着来之不易的短暂时间,而她则在一旁蹲下看不知名的黑色小虫子缓慢攀爬在枯叶中。
虫子展翅,透明的翅翼闪现一丝幽幽的墨绿,像是一道闪电,划过她的头脑。
她眼前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碧色闪光零星散落。
随后一个碧色光点在黑暗中腾升,如此庞大,如此熟悉。
她冷不丁抬头,视线从黑暗中闯出,穿过黑暗,穿过焦躁的空气与杂乱的枝丫,猛然撞上高处的另一个同类同样的视线。
和梦中一样,暗淡天幕也压不住的银色微翘着,碧色竖瞳一眨不眨正垂眸凝望着自己,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怔怔的,像是见到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迹。
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明朗的月亮。
虽然她并未亲眼见过月亮是何种美丽耀眼,但是眼前的人,已是最最惊艳与独一。
他们是存在此地的幽灵,目光悄无声息的汇聚交融,然后交错而过,相互勒紧彼此的灵魂的弦。
紧接着悄然皆沉没于黑暗。
“那是谁?”她问身旁小憩的佩勒倪。
“谁?”
佩勒倪慵懒的转头看向她,并未注意到楼上来了又去的孩子。
“不,没什么。”
忽然起了一阵风,搅乱了云层,也吹起了命运交织的线。
从此,便有了未名的连结。
她话锋一转,“外面的天气都是这样吗?”
“往后不会遇到比这更糟糕的天气了。”佩勒倪似笑非笑,“这是你第一次对除我以外的人类感兴趣。”
人类?
她说不上来自己对人类感不感兴趣。
他不一样,却跟我一样。
“那种视线……”她说:“他和你有一样的眼神。”
不是对待试验品的态度,不是为了其他多余的怜悯或惧怕而看向自己。
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她自身的存在。
“那我大概知道你问的是谁了。”佩勒倪将头转向一旁的人,“他叫萨菲罗斯。”
她在心底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你曾询问过那孩子母亲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现在仍然思考不出来答案。”
尚在沉睡的她在实验舱里听到了全部,那是加斯特博士离开前的前一夜,他们几个人为了什么问题争持不休,佩勒倪没有拦住愤怒退出实验组的加斯特博士,也无法阻止自己好友的消失。
那是她第一次睁开眼睛面对这个新奇的世界。
透过光滑的玻璃,她见到了两个女人。
其中一个扎着马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