娑罗树下小径纵横,苔痕向足迹两侧退避。水缸侧畔数条扁担,檐下旧时鸟巢,皆被照得茸茸泛光,透出有如隔世的鸡油黄色。
短暂的天明过后,冰面便会下沉数尺,又一片埋尸地即将蒙尘尽去,重现人间。雪练坛主绝不会放过筑坛的机会,他在这恍如隔世的宁静中,已预见了此后的连番恶战。
单烽叹道:“如此看着,甚是太平,可惜和尚们诵经的时候,就已被雪练盯上了。”
“若我要炼成积雪弥勒,也非得选在庙里不可。”
“怎么,你同和尚们有仇?”
“是破戒,”影子道,“七情六欲,禁而不绝。”
“不错,和尚们面皮薄,勾勾指头便能引出惭愧来,果然是养尸的好风水,”单烽道,“影子,你倒是提点了我,白塔湖边大小百余寺,都拆上一遍,不愁他不冒头。不如这样,我们此行向东,先拆镇国护法二寺……”
影子截断他的话头:“谁要与你同行了?”
“不一起?祭坛不破,你出不了白塔湖,只能与和尚作伴,也不怕被念得头昏脑胀。”
“听你吹笛,还不如听冰尸诵经。”
“不至于吧?”单烽道,忽而屈指打了个呼哨。那声音清凌凌的,尚未成曲调,檐角的鸟巢已轻轻颤动了一下,他眼观六路,立时咦了一声。
“知音来了?”
鸟巢上斜罩着一顶斗笠,为其遮风避雨,下悬一道玄黄平安符,寂寂晃荡。
一剪雏燕便从夹隙间钻挤出来,胸腹间才生了一层参差不齐的绒毛,眼如黑豆,向他啁啾数声,见无应答,便晃晃悠悠扑在斗笠系带上。
“是大和尚养的鸟?”单烽道,“毛都没生齐,羊卵子似的,却也粗通乐理。”
雏燕翅羽舒张,向梁间扑去,盘旋数周,遍寻不见,鸣声骤然凄切。
旧时堂前燕,怆然如在梦中。
丝绦的影子一闪,它已咔嚓一声拦腰横断,坠入尘泥中。
“好,”单烽盯了片刻,笑道,“为菩萨发慈悲愿。”
影子嗤笑道:“你这样口无遮拦,往后出门,避着些菩萨。”
“在下邪魔外道,问心无愧。”
“是么?不是还要拆一百零八座庙么?”
单烽听得言外之意,挑眉道:“影子,你答应我了?哎,等等,我可没你飘得那么快……”
他手上掠过一股凉意,无形的丝绦已缠在手腕上,轻轻一扯。
单烽笑了一下,指尖一朵娑罗花飞旋,簪入影子鬓边。
白塔湖上日升月沉,他此生皆不能忘。殊不知平生业债,也悉数种于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