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仙八爷失踪了。
江湖上私下都在传,听说盗了了不起的墓,死在里头了。
八爷原名黎八,家里头,世代干掘坟的勾当,且都英年早逝,多半是阴德有亏,遭了报应。
人们议论纷纷。
本来他们就是做地下的营生,行事一向低调,但因为一天到晚舔着黎八的李福来上月被一刀抹了脖子,直接死在了街头,县衙那边顺藤摸瓜,便也查出了黎八的身份,知道这拨人是靠掘坟而生的,但黎八失踪了。
凶手还没查到,搞得人心惶惶。
但奇怪的是,这次黎八并未参与,李福来的小叔子说,福来出去前好像去找过谁,估计就是那什么八爷,听他说道过几次,但八爷好像没答应,福来发了好一通火来着。
“不不不,我们哪知道他干那营生,家道中落后,阿爹给咱就留了这个铺子,勉强糊糊口,他就一个人,便一直同我们住着,且那事官家都明令禁止的,谁敢冒那险,有几个脑袋割的?”小叔子骇得面如土色。
李福来死了,黎八失踪了。
黎八便成了此案的最大嫌疑人,衙门发出公告,全城通缉。
太阳出来了,雾气在慢慢消散,缓缓从脚步后流逝。
身后是一堵雾气堆成的“白墙”,眼前竟一片明净清新。
有光从树隙漏出来了,落下块块光斑。
刚走两步,脚底生花了。
抬眸望去,竟是一片五彩斑斓,花木欣荣,群莺飞舞。
分明已快大暑,居然还能看见红绿交加,春和明媚之景。
全峰的面色阴沉,双锁眉梢,张口欲说些什么,竟又不知从何说起。
一层寒意似从脚心升起,开始贯穿全身。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一点风流动的声音都没有。
封紫宸擒住宁安便朝前跑,“快跑!”
全峰反应过来,汲汲跟上。
艳丽的杂花倏地抻开,露出花芯里数不清的尖牙,脚步所到之处,杂花就像苏醒了一般,皆斑斓盛放。
连树梢上都有,在他们经过之时,长着黑乎乎大口的红花逮着时机咬过来,封紫宸将宁安猛地一拉,红花扑了空。
原以为杂花并未长脚追上来,只要过了这一段路即可逃生,没想到极目所见,一堵通天的花墙。
紫红的花蕾缓慢绽开粉颊,晃着脑袋,牙齿上下开合,发出“铛铛铛”的声响。
各种花色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数以万计的尖牙,每朵花芯似乎都藏着一处黑洞,似乎只一口,就能将人拖至无底深渊。
一阵暖风吹过,似有迷尘入眼,三人微阖双眼,竟听到了铜铃般的脆响。
多少只?
数不清。
无数只的铜铃哗哗作响,起初如花线般细,眼睛还未睁开,又来了一阵风,声音被莫名放大了,吵得耳膜都在阵痛。
神经都开始紧绷起来。
封紫宸的手覆上来时,宁安愣了愣,除了讶异他本身的体寒,而是他虽满怀关切,却对这极度刺激的声音毫不在意。
扭头来看全峰,道家也该有什么凝神之法,两指合并,周身有金光,不多时,连额心都沁满了汗珠,显然,他也快撑不住了。
花墙开始扭曲了……
从顶端开始翘起,无数张花嘴如山般倒来,宁安欲挣扎,面前的封紫宸却只痴痴地望着自己,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
封紫宸似乎说了什么,宁安张了张嘴,脑中浸满了凉与热,只木然地站着。
再晃过神来,三人竟站在薄雾流淌的林间,这一块只是比来时的淡了些,唯一不一样的则是每一颗树上绑着的青铜铃铛。
这种致幻效果着实逼真,但宁安更在意的是,为何三人同时入了一个幻境?
封紫宸的解释则是,长久处于雾气之中,自然向往明媚与光明。
过了这一段路,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
前面若有若无的人影,宁安以为是封紫宸,走近后发现一个人态的透明模型,封紫宸和全峰都在细细观察。
“会是什么?”全峰捏着下巴思索。
封紫宸冷笑一声,“你问我?呵。”
“之前来都没有这些。”见封宁都朝他来看,全峰加重了语气,“是真的,骗你们作甚,只有起初的独木桥和浓雾。”
“玛瑙?水晶?”
宁安的手指还未触到模型,便被封紫宸一把箍住,对他轻轻摇头,“先别碰!”
额心,胸口及两腿都有蓝色的光在闪烁,“你看!”
宁安指着胸口的那颗问道,“这是……活的吧?”
虫子受了惊吓,扑闪着翅膀,四处飞了飞,最后停在了右肩。
“它出不来吧……”
“应该还未苏醒。”
三人放眼望去,雾气缠绕后的模型闪着独特的晶莹,一只,两只,三只……
竟有八具透明人体。
全峰倏地眼神一凛,“都别碰,是万尸蛾。”
“万尸蛾?”封紫宸蹙眉,“被它接触后,身体瞬间凝结,而后它便以人体为食,在内部吃空整具身体,最后留一具透明躯壳。
“并非玛瑙水晶,而是……”
“冰!”两人异口同声,表情都尤为怪异。
“所以呢?这是一具冰,会如何?”
封紫宸连忙握住宁安的手,“小安,跟紧我,千万别碰!”
“……”
“宁公子照做吧!现在躯壳是万尸蛾的温房,它在孵化。”
“什么?孵化?”
“你若再凑近看,估摸着能看到无数只虫卵,虫卵呈半透明状。”
宁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似乎看到他们扭着透明脑袋在晃动。
着实恶心。
成冰却不融化,无法理解,且这八人为何又死在了这里,更无法深究。
手中的长剑被冰裹着,泛着清冷的光。
八人手中都握了一把。
亡命之徒?
还是死侍?
身体被吃光,衣裳自然掉落在脚跟内,宁安略扫了一眼,好像还有一块名“影”的令牌,封紫宸拖着宁安便走,显然他也看见了。
哈???
再翻过一座山头?
雾气似又淡了些,依稀能看到高耸入云的山影,雾在峰谷间游荡。
走至山脚,天暗的很明显了。
再走下去,恐有性命之虞。
三人只得准备准备,找了一块平坦之地歇息。
馒头很干,将就啃啃了,宁安递过去半只,封紫宸捏在手中,半晌没动一下。
“不饿吗?”
“不饿。”
宁安蹙眉扶额,“你若哪里不适,一定得告诉我。”
“嗯,那是自然。”
敷衍之词让宁安不悦,若他没猜错的话,封紫宸快五感不识了。
他不说,宁安也不提。
靠在树旁的封紫宸睡得正酣,宁安很担心,一直没法合眼,面前的火堆有咔嚓声,燃透的树枝塌了下来,全峰正定定地发着呆。
全峰注意到了宁安的视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
宁安唤了两声“封紫宸”,他并未作任何反应,应该是睡着了。
走出半步,宁安回身瞥了一眼,而后轻声问了句,“道长可知阴阳结?”
全峰皱皱眉头,“莫不是那个阴阳结?”
“对,就是那个。”
全峰略加思索道,“初期发作神志不识,易陷入癫狂,怕冷怕风,中期失识的次数变多,五感退化,后期如行将就木,若急急催动内力,定爆体而亡。”
“道长好生了解……”
宁安作惊疑状。
“额呵呵,修道之人,这阴阳家禁术多少是得了解些的。”
“有解决办法吗?”
全峰缓缓摇摇头,“寸田处下咒,终生无法摆脱,除非身死。”
“倒是说得丝毫不差。”
全峰尴尬笑笑,“额呵呵,是吗……”
“不过倒是听说过一个偏方,就是……”全峰扭头看了一眼封紫宸,用只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渡魂。”
“渡什么?”
“将其人魂魄引至刚死的躯壳内,再施加锁魂咒。”
“这不完全是换了一具身体重生了?”宁安细思极恐,“真有这种办法?”
“有自然是有的,但施法之人必将遭受反噬,还有另外两种,死者自愿献舍,亡魂蛮横夺舍。”
宁安蹙眉轻叹,“这些都不是办法,不然就不是禁术了。”
封紫宸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稍觉歉然,但依旧不愿“醒”,似乎只要不睁眼,便能定格了时间。
心头不由惴惴。
翌日。
一艘老旧的小船停在河边。
翻山之前竟还要再渡条河,这旅途多少有些艰辛了。
河上的雾气流转,能见度依旧低,不知几米开外又会是何景象。
全峰掌左边,宁安持右边桨,封紫宸双手负于身后,伫立船头。
没人知道会发生何事,只得静默不言。
也没人问,这么大的雾,全峰仅凭记忆到底能否辨别出方向。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水下不知是何物,但凡船身经过之处,皆泛着点点腥红。
船下似有一只巨型蜘蛛,盘出来一道巨型之网。
将所有活物皆收入囊中,细细咀嚼与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