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青双膝跪地,因着还没缓过来,只得弓着腰稳住身形,待抬起头看到自己想了许久的师尊时,瞳孔骤然扩大。
师尊、他的师尊脸上布满黑亮的鳞片,一个蛇头的影子在师尊的脸上快速闪着,而那双赤红蛇瞳更是说明了一切。一只妖半妖化的状态,他见过太多太多,甚至能在人群中快速找出披着人皮即将半妖化的妖。
可是,面前的妖他认不出,嗅到的气息告诉他这就是师尊,听到的心声告诉他这就是师尊,不用看见脸他的身体都可以辨认出他的师尊。但这个半妖化的妖身上没有一点妖气,也许、也许他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徒弟的脸色变来变去,眼眸低垂着不敢看自己一眼,越无潮的心起了一点波澜,他好奇他是会被吓跑,还是会忍着恐惧继续喊师尊。如果喊师尊,那他可以勉强安慰两句,如果跑了……
敢跑了,他就让他知道什么叫穷凶极恶的蛇妖,他这条蛇妖会绞断他的腿,咬穿他的腰,还要让他一遍遍体验像梦境里生下幼蛇的场景,既然害怕了,那就永远害怕他吧。
暴戾之气占据了整颗心,悄悄影响了越无潮,铜铃声催化出了痛苦的情绪,但他此时已经被想到的可能彻底气昏了,对此没有发觉是故也没有去压制,恶毒地设想完后不再压抑,他甩甩头,顿时变成了一条体型巨大的黑蛇。
坐在原地的李存青不可置信地仰头看他,眼睛里还隐隐约约透着类似恐惧的东西,那截脆弱的脖颈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吞咽动作,除此之外僵硬的身体连呼吸好像都没有了。
这让他心中越发不满,吐着蛇信子打算先咬一口面前这个笨蛋徒弟,以此排解心中满满涨涨的负面情绪。
就在他硕大的蛇脑袋朝地上的人慢慢靠近时,李存青终于成功开口说话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讨人厌的情绪,他结结巴巴地询问道:
“师尊,是您吗,是徒、徒儿的师尊,一直都是……您的真身便是黑蛇,常在徒儿身边出现的黑蛇也是您,从始至终徒儿的身边只有师尊,对不对?”
发颤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可怜,仿佛再问下去就会彻底说不出话,越无潮清醒了些,他烦躁地扫扫尾巴,带翻几个装满书的架子,眯成细缝的蛇瞳盯着那张神色复杂的脸,久久不应。
就在李存青接近崩溃忍不住再次询问时,他才阴笑道:“是又如何,为师不是告诉过你吗,只是你这人厌恶蛇妖到连自己的师尊都不认,还要为师怎么解释?”
“师——”
“如你所见,为师的真身便是如此,从始至终为师都是蛇妖,过个几百上千年都不会成为真真正正的人,明白吗?”
最后一句加重了语气,气氛也变得紧张起来。
时间似乎快的过分,话刚说完一小会儿,原本坐在地上发怔的人忽然手脚并用迅速爬到比他大数倍的黑蛇身边,他将上半身贴在冰冷的蛇鳞上,两只手轻轻抚摸了两下掌下的鳞片。
李存青释然地长叹一口气,将缠了自己许久的不解彻底放下,他嗫嚅着冲自己的师尊小声说着:“师尊对不起,是徒儿太蠢了——徒儿不讨厌蛇妖,师尊做人做妖都是极好的,不要气、不要气了。”
只要还是原来的师尊,这一切都不是梦,那就好。现在他不必纠结了,无论师尊是人还是妖,都改变不了过去,改变不了师徒之间的因果,更改变不了人还是当年人的事实。
幼时牵着他的手识文断字,年少时引他的心入道,在漫漫求道之路上,陪着他的那个人是师尊,支撑着他独自熬过百年时光的那个人也是师尊。
他不害怕妖了,但他依旧害怕有关师尊的一切,对待关于师尊的事物,他都要小心谨慎,记了很久很久的、对妖的敌视,在此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师尊,您只要肯与徒儿说,徒儿就会听您的,师尊无论在哪里,徒儿都会站在您身边。
趴在自己身上的人体型太小,整个人又热乎乎的,越无潮感觉那片区域都泛起痒意,他又不能马上将人甩开找地方蹭痒,只得泄气似的疯狂扫动尾巴,整个十二层的摆设被不安分的蛇尾破坏,这下全部乱了。
幸好铜铃声消失了,他也已经冷静了下来,理智回归,见自己的徒弟没有笨到直接跑了,他歪歪脑袋,瞬息之间就化为人形。
扑了个空的李存青见到他恢复了人形,又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师尊,师尊……”
被抱着肩膀禁锢在有力的怀抱里,越无潮没有急着挣脱,他静静聆听着徒弟的喃喃低语,单手回拥了这个拥抱。
彻底抱在一起时,他忽觉腹部的触感不大对,还没完全拥有好心情他的眼皮就猛地一跳,将人拉开看了看,离开前李存青的小腹还平坦着,现在不过十余天,腹中的蛇蛋竟长大了许多,连带着衣服都被撑起一个明显的幅度。
他的脸色沉下来,同时一起低头看腹部的人再抬头就看见了他带着询问的眼神,“这是为何?”
“陆明研那个叛徒干的,他给我灌了很多奇怪的丹药,孩子好像很快就长大了……”李存青顿了顿,将自己赶来合欢宗时发生的事简单讲了一遍,但略掉了一些不要紧的过程。
他想要站起,却被按着脖子压着跪了回来,原本束得好好的腰封掉下,身前一凉,前胸密布的细碎的血口子也露了出来,密密麻麻占了大半个胸口。
预想中的询问没有出现,他紧张地观察着那张脸,可惜从神情上根本看不出来有什么变化。
“笨蛋。”
如果不是上面残留的魔气太多,恐怕他都不知道这些伤。
突然遭了骂,李存青缩着脖子垂首不敢再说话,但还是被掐着下巴强行抬起头,修长的手指抚过伤口,冰冰凉凉的感觉退后,疼痛的感觉也消失了。
那只手刚收回,想起自己找师尊的目的,他面色一变,赶紧攥住了师尊的右手,语气有些慌张,“走吧,师尊,陆明研要抓您。”
“哼,不过一个小贼人。”
“不一样的,他不一样了,师尊。”得了魔龙的庇佑,那个叛徒早已今非昔比。
陆明研是个重要反派,实力自然不容小觑,不但难以杀死,还会越来越有威胁性,不能轻易使用灵力的越无潮现在也不敢直接面对此人,但他已经入了此地因果,还要解了才能离开,蛟龙也没有到手。
更何况,他还要想办法解开李存青脖子上的诅咒,解铃还须系铃人。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还未找到最好的脱身手段,他便换了件事做。
神识探入鼓起处的内里,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颗薄膜已经开始加厚的蛋,通过那层膜,能瞧见里面蜷缩的小蛇,它连鳞片都没长成。
感应到父亲的神识,小蛇十分害怕,发现没法藏起来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几下,那层薄膜跟着抖动,越无潮见状趁机恐吓了一番,见它虽然不安地闹腾,但一切处于正常状态,没有因为生长太快而让母体出现问题,这才离开了。
视线恢复的瞬间,他就看到不停重复着低头抬头动作的徒弟,发现自己的神识收回来了,徒弟停止了动作转而盯着自己,他的喉结上下滑动着,“师尊,您刚才可是做了什么?”
有东西在自己肚子里动了几下,细想就觉得诡异,李存青说不上来是什么心情,他只知道再这样下去他会控制不住自己想给自己开膛破肚的心。
“没什么,看看我们的孩子长得像谁罢了。”
这话越无潮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但尾音有点暧昧,除了他的徒弟,没有人会被一句话说得晕头转向。
就看那个蛇样,哪里看得出来人形,只能看出那是一条跟他有血缘关系的蛇而已。
悄悄看着这一切的系统对此忍不住翻滚了几圈,宿主到现在都没有追问它关于那个蛇宝宝出现的原因,还接受得这么顺利,不知道为什么,它总觉得宿主想干坏事。
想到这,它顿时正经起来,认真监测着宿主的各项数据,等去看主角的基础数据时,发现了突然冒出来的故事节点。
奇怪,为什么会没有特别提示,主角和大反派之一打起来了唉,还威胁到了主角的生命,时间线可不对……
——
“滚!”
脚边多了只小狼,越熠迅速将其踢飞,暴起的狼妖扑回来时被他一脚踹飞得更远。刚才的铜铃声将锁妖塔里的妖炸出来不少,不过走了几层路,他已经被失去理智的妖族攻击了多次,拖了很长时间。
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化为原形缠住还在发愣的爱人,冲破小妖们的包围沿着楼梯冲上去,身形为他取得了很大的优势,那些妖还没发威就被他碾过去。
一鼓作气冲上第十二层,等爬离楼梯口后,什么气息都没有嗅到,这上面只有一排排装着各式书册的架子。
祖宁拦住想去找孩子的黑蛇,示意他与自己一同看向塔顶。漆黑的塔顶像一面水镜,偶尔出现一丝波澜。
“越熠,或许无潮已经离开了,塔顶是出口,他应该知道的。”他温声说着,随即摸了摸那颗晃动的蛇头,“我们也快些离开吧。”
“不会的,我在这里没有闻到无潮的气息,他没有来过这里。”
虽然没嗅到自家孩子的味道,但越熠还是不放心,他警惕地观察四周,把祖宁圈在自己怀里慢慢向前移动。
对面摆满书的架子看起来就有问题,或许有什么阵法。
“我还没有走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