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更喜欢拿铁，对不对？”

周三下午，罗斯托夫咖啡厅，薇利亚坐在吧台前。听完斯诺的问题，她点了点头。

这家店平时就生意冷清，也不知是靠什么维持运营。今天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斯诺所在之处似乎总是缺点人气，也许他自带某种磁场。

机会难得，薇利亚问出了一直困扰她的问题：“你也经历过长时间的冰冻沉眠吗？”

斯诺正在用尖嘴拉花缸给她的咖啡拉花：“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薇利亚回忆了一下，“我记得阿瑟·兰彻斯特出生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算起来你应该有……一百岁了？”

斯诺笑了笑，将咖啡端给她。拉花图案是机器人脑袋的简笔画，精美可爱。

薇利亚：“哇。”

“我之所以看起来年轻，跟我的异能有关。”他说，“不过暂时不能透露更多。”

薇利亚给咖啡拍完照片，小心翼翼地将杯子转了好几个圈，最后选了个不太容易破坏拉花图案的位置，慢慢喝了一口。

斯诺看着她：“以前你来买情报时，我常说，报酬你一定能还清。这不是在开玩笑。你不欠我什么，一直以来，欠了人情的那个人是我。

“若不是你施以援手，路加不可能离开实验工厂，或许也撑不到今天。我能再见到他，是多亏了你。”

薇利亚思索了一会儿，问：“你确定……在这之前我完全没有欠过你人情？”

斯诺略微一怔。

这时候，窗外忽然下起了雨，适时地打断他们的谈话。薇利亚向外看去，这是场急雨，雨势在短短半分钟内逐渐大了起来。

“最近经常下雨呢。”斯诺微笑：“你带伞了吗？”

“没有。”

“稍等，我去给你拿一把。”他绕出吧台，上了二楼。

他拿伞回来时，之前中断的谈话已经很难继续。薇利亚在沉默中慢慢喝掉剩下的咖啡。

斯诺等她喝完，斟酌片刻，道：“薇利亚，你曾经看过我留在实验工厂的笔记本吧？”

“看过。”

他微微一笑：“我时常在想，作为机器人计划的总工程师，你和我的处境或许有些相似。”

“你有什么忠告吗？”

“怎么会？机器人和人造人并不相同。况且我在这方面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没资格给你忠告。”

“你对自己太苛刻了。路加写给你的那句话，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对我而言，负罪感一直存在。但现在的我能与它和平共处。”斯诺平静道，“我不是要给你忠告。有我这个前车之鉴在，还有什么是你想不明白的呢？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在你自己愿意的情况下，可以来找我商量。”

——

薇利亚离开后大约半小时，门上铜铃轻响，竟有人冒雨来到这生意冷清的地方。

斯诺正在整理吧台内的物品，闻声抬头，顿时愣住了。

来人将收起的雨伞放在雨伞架中，转身看向他。

斯诺抬了抬嘴角：“这可真是……稀客啊。”

“我要一杯冰美式。”布兰登走到吧台前，“谢谢。”

斯诺一边着手制作咖啡，一边问道：“理事长怎么忽然想起来这里？”

他对布兰登的底细知道得很清楚，与对方也算有些交集。但对他而言，布兰登终究还是外人。

假如薇利亚下次来这里，斯诺一定会在闲聊时对她说：“看来布兰登喝咖啡的口味跟你不太一样。”但现在面对着布兰登，他什么都不会说。他尽量避免在对方面前透露更多关于薇利亚的事情。

“难道，是SF-24的工作出了什么问题？”他问。

“他没问题，我只是过来看看。”

他这样回答，斯诺倒也无话可说。斯诺不在学校时，多半时间都待在这家咖啡店中，这是和布兰登报备过的。毕竟古籍阅览室的工作才是他的本职工作，他找了个机器人替代自己，利用工作时间跑出来做别的事情，理应向上司说明去向。

布兰登会出现在这里并不奇怪，只是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这杯冰美式喝得很慢。外面雨势渐小，眼看就要停了。

进门时，布兰登已经看清了店内的格局。此刻他头也没回，只盯着自己的杯子问：“这家店的二楼不对外开放吗？”

斯诺神色不变，“一般来说不对外开放。不过，如果理事长想上去看看，也不是不行。”

布兰登抬眼：“真的可以？”

斯诺微笑：“当然。”

他也没跟斯诺客气，喝下最后一口咖啡，起身上楼。

楼上是一间宽敞的休息室，摆放着几个沙发、一台冰箱、一张茶几和实木书柜。休息室连通着几个小房间，分别是卧室、杂物间、卫生间，此时门都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

在他身后，斯诺也来到二楼，“通常我不会请客人到这里来，关系好的朋友除外。”

布兰登当然明白，所谓“关系好的朋友”并不包括他。他不是被斯诺请上来的，他是自己要求上来的。

他仔细观察了二楼的几个房间，最终垂眸道：“多谢。”

——

“你觉得，他是冲着我来的？”

晚间，咖啡店已经关门。阿列克谢坐在一层吧台处看笔记本电脑，头戴式耳机挂在他颈间。

斯诺坐在吧台后面，又在翻书，只回了一声“嗯”。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斯诺：“不知道。”

阿列克谢无奈瞥他一眼，“别想太多，就算是冲我来的又怎样？他不会有恶意。”

“这我也知道。”

“不过，我也并不想被他找到。”阿列克谢说，“看来最近我得谨慎一点了。”

——

星期五又是阴雨天，薇利亚和奥苏路过罗斯托夫咖啡厅，想顺便进去坐坐。

她走到雨篷跟前，感觉到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接近，搅动了空气，同时心底升起某种不大好的预感。但凭她的身手，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作出反应。

她回头时，奥苏将雨伞朝正上方抛了出去，向前一步，用双手抓住来袭者的手臂。他力量极大，容不得对方有丝毫挣扎，就这样稳稳接下了这一击。

长刀悬停在他头顶几厘米处。薇利亚看清偷袭的人，稍微吃了一惊。不过，奥苏刚刚抛上去的伞很快落了下来，她不得不分心去接住。她甚至思考了一下，奥苏为什么不直接把伞丢到地上？或许是因为朝正上方抛出的伞仍能替她挡雨。机器人就是这么一丝不苟。

随后，她看向手持长刀的克伦：“你又要干什么？”

“试试他的身手。”克伦道。

这大概是实话。事到如今，他也知道自己没能力杀死薇利亚。

他手上的兵刃不是城警的制式武器，而是普通的直刃长刀。他看了奥苏片刻，对薇利亚道：“即使他力量过人，你也该给他配个兵刃。”

薇利亚：“带刀坐地铁不方便。”

克伦：“……”

他的手臂仍被奥苏死死抓着。如果奥苏乐意，完全可以捏碎他的骨头。但机器人不能伤害人类，因此奥苏保持不动。

“你拿这个。”薇利亚收起雨伞，递给奥苏，自己退到雨篷中。这是把质量很好的黑色长柄伞，伞骨坚硬，足以抵御长刀。

“别打太久哦。”她补充道。

虽说奥苏不怕淋雨，但若他站在雨中时间久了，薇利亚还是会心疼。

奥苏接过雨伞，和克伦走去空旷处过招。这片街区平时就很冷清，雨天更是见不到一个人影，不必担心引发骚动。薇利亚站在雨篷下，还在想今天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冷不丁看见不远处的雨幕中站着一个人。

索菲身着黑色外套、黑色半裙，戴着黑色棒球帽和黑色口罩，打着伞低调地站在那里，几乎与阴郁的城市背景融为一体。刚才周围太过混乱，薇利亚没注意到她。

看来克伦是跟着她来的。她来干什么？也是想试试奥苏的身手？

雨中的两人过招不过两三分钟，还没打明白。铜铃一响，斯诺开门出来了。

他先看了索菲一眼，又盯住克伦，冷淡道：“别打了。再这么吵吵闹闹，我们的咖啡师会发脾气的。”

克伦就像没听见一样，继续进攻。奥苏不得不进行防御。

直到索菲出声：“到此为止吧。单兵作战能力这么强的机器人不多见，你不是他的对手。”

克伦这才住手。

斯诺看起来心情很差，转向索菲道：“你如果有什么需要谈的，可以进来说。但他不能进来。”他朝克伦瞥了一眼。

奥苏拿着破破烂烂的雨伞回到薇利亚身边。这伞已经没法用了，但他还是交还给薇利亚。

“你们先进来吧。”斯诺换了种态度，对薇利亚说：“我这里有换洗衣服，可以给奥苏换一身。”

薇利亚看了看索菲，没说什么，转身进了咖啡店。

店内温暖干燥，斯诺从柜子里拿了一身新的咖啡师制服，交给奥苏，让他去更衣室换上。

随后他回到吧台内，叹了口气。薇利亚已经坐下，正在观察他，只见他抬眼笑了笑：“还是要热拿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