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赵氏不好搭话。

她很明白，作为女人，反复提及某人，定是动了真情。江子衍亦醉心于她，两人情投意合。但，族规难容，不止她公公，其他耆老同样反对。

江赵氏还有事要做，怕耽误，起身道：“侄媳，我有事先回去了。”

吴茉儿起身恭送：“婶母好走。”

她叫人将吃的打包。

江赵氏道：“差点忘，先前你给你叔的面罩还有没有？他说怪好用，想问你有无现成。”

紫萼朝她比了个“二”。

吴茉儿道：“有两个。”

她示意紫萼去拿。江赵氏高兴接过，道：“我也没给过你什么，倒是来你这儿连吃带拿。”

吴茉儿摇了摇头，“已经很好了。您没嫌弃我，我很开心。”

江赵氏笑道：“嫌弃什么呀！人生在世，谁不想好好的。衙门里离谱的事多了去，我若嫌弃，先嫌弃你叔。他也是为了家，一家子哪能互相倾轧，叫外人笑话？”

吴茉儿看懂大概，心情好极，“我就说婶母是有智慧的人。”

送别江赵氏，吴茉儿睡好午觉，吩咐许妙继续做吃食，自己则参考Excel，做了个关于房屋修葺的表格。

她叫来林泰，吩咐他对房间编号，统计好有损的位置和类别，最好连面积及预估的材料用量也记下来。

林泰笑道：“还是夫人想得周到。”

江子衍日常不管这些琐碎。他负责管家，但手上事多，优先考大局，枝端末节难免忽略。

吴茉儿浅笑：“自己家，自然要爱护些。”

整修房子是个大工程。林泰叫来审听和韩知萌负责查看和打下手，自己专门统计，待两人熟了，就全交给两人，自己去忙别的事。

吴茉儿闲着无聊，在一旁监工。

不看不知道，一看，损坏的地方真不少，除去漏雨，还有老鼠打的洞、梁柱松散歪斜、墙皮脱落的，各式各样。百年老宅，有人居就维护得还可以，无人则老化迹象明显。

吴茉儿一面盘查有无疏漏之处，一面感叹家里没有女主人是真的不行。

她会是这里的女主人，要好好爱护这个地方。

老鼠洞发现了好几个，韩知萌和审听不禁研究起怎么捉老鼠。

韩知萌说放烟熏，审听说用水淹，杂役插嘴说下鼠药，紫萼和青竹说去捉猫。阿福跟过来看热闹，见老鼠经过，立马去捉，居然真叫它逮到了。

吴茉儿惊喜中又带了点嫌，叫人赶紧将它拉走，问道：“家里有没有捕鼠夹？”

她不想下毒，怕有心人利用，哪怕猫狗误食，总是不好。

两人一脸迷茫地摇头。

韩知萌道：“何为捕鼠夹？”他就近找了个木猫，提过来道：“夫人，是不是这个？”

那木猫由全木打造，有些老旧，像个提盒状的刑架。

吴茉儿见过几次，知道怎么用。她志不在此，遂道：“先捉两只猫来。”

韩知萌和审听打算去捉猫。猫没有刻意养，但到处是。

吴茉儿改口：“不急，等少爷回来。”

两人点头，继续干活。

许妙做好新糕点，送了过来，人皆有份。几人喜不自禁，纷纷洗手，拿起挨个儿尝了尝。

味道很好。人们脸上洋溢着喜色，夸好吃的同时，亦赞颂吴茉儿的大方。

下人们才不在乎主家身上发生过什么，在外的名声好不好，他们更关心自己的待遇和切切实实的利益。起码吴茉儿作为女主人，不赖。

吴茉儿笑道：“这不是白吃的。你们要投票，选个最好的出来。”

吃人嘴短，何况主家。

全宅的人都来投票。

牛肉萝卜糕排第一。但牛肉制品不能公开售卖，吴茉儿叫许妙换成鲜肉。

有节日加成，菊花糕排第二，松子糕排第三。江家有山头，松子跟白捡差不多，但在外头价格颇高。吴茉儿打算多做些松子糕。

她想做市场调研，虽是暗渡陈仓，既然做了，总要有模有样。时间有点晚，她让许妙明天找两个人一起去。能顺便逛街，许妙欣然应允。

糕点吃饱了。吴茉儿没有吃晚饭，一直在房间等江子衍回来。

为显皮肤好些，她特意拿珍珠粉、绿豆粉、白芷粉、白芨粉、黄瓜、蛋清、香露等调了个面膜。绿绿的脸，多少有点滑稽和骇人。

丫鬟们忍俊不禁。

吴茉儿笑道：“以后看谁不顺眼，就糊一脸吓他。”

紫萼打趣，“夫人总能别出心裁。”

胳膊肘最易粗糙，吴茉儿敷完脸又敷手，连带着将整个手臂都敷上。

天黑了，灯笼亮了起来。

柳先生过来找她，一见人，大吃一惊，道了句“叨扰”，转身便跑。

吴茉儿喝道：“站住！”

没奈何，柳先生只得转身。他盯着她瞧了又瞧，指指脸又指指手，道：“小娘子，你在做甚？”

吴茉儿不咸不淡地道：“护肤。”她叫人给她洗脸洗手洗胳膊，洗完，让人在外候着，问道：“老头儿，你找到作坊了？”

柳先生点了点头，“打听到位置了。”

桌上有茶有糕点。他吃得狼吞虎咽，吃完说道：“你支我点孔方，我估计要去几天。”

琉璃作坊在松花镇西面的松水镇，路有点远。怕吴茉儿不理解，他手指蘸水在桌上画了个圆形方孔钱。

吴茉儿了然，打量着他，道：“你不是要跑吧？”

之所以带他回来，除了找到更好的治疗手段前，暂由他诊治，亦是扣在身边。他对她有恩，亦知她的底细，杀不得，又不能放虎归山。

柳先生抹去桌上痕迹，摆手笑道：“我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多好的，只要江少爷肯，我打算赖在江家。”

对于晨起前的梦，吴茉儿仍心有余悸。知道乌虎没那么容易死，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她下意识咬唇，道：“我知道你与小虎关系好，不过我提醒你，不可以出卖我跟和光。你是因为我进的江家，算起来是我的人，要以我的利益为先。”

柳先生摇头笑了声，感叹：“都说你霸道，我算见识了。”

吴茉儿习以为常，道：“我霸道，和光舍不得我，你才能有地方去。”

这是事实。

柳先生道：“也是江少爷大度。”

吴茉儿看着他的眼睛，道：“其实，和光心眼很小。他爱我，失而复得，才肯接受。你要帮我，在江家站稳脚跟。”

柳先生道：“这江家，不全在听你的？”

他以为她在江家的日子会不太好过，出乎意料，滋润倍至。纵然江子衍大度，但说她未使手段，他是不信的。

吴茉儿轻轻摇头，道：“不够。寄生而已，离了和光，我什么都不是。指着男人的爱意过活，很可悲。”

见她头脑清醒，柳先生感叹难怪两人为她神魂颠倒，一面伸手做讨钱状，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支我点孔方先。”

吴茉儿道：“你要多少？”

柳先生张开五根手指。

吴茉儿道：“五十？”

柳先生又笑了声，道：“江家真是财大气粗，五两已经多了。”

吴茉儿唤来紫萼取钱，说道：“老头儿！我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你要珍惜。”

柳先生摆手笑道：“老汉虽布衣，还不至于这么低的眼界，放长线方可钓大鱼。”

三五两打动不了他。

联想到他的私事，吴茉儿道：“老头儿，你是得罪了官家吧？”

无人和她说他的事，柳先生自己也不提。她看得出他是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家破人亡，所以背井离乡。

柳先生失笑，“小娘子何需管那么多。”

吴茉儿道：“打官司要很多钱，还要人脉。”

柳先生道：“小娘子不是给了机会？”

江家是苍山的地头蛇，与隆州不相邻，鞭长莫及。他不指望江家在翻案一事上帮他，能提供住处、给口饭吃已很不错。

吴茉儿道：“老头儿，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柳先生笑笑，道：“我也感谢小娘子大度，给我个落脚之处。”

他未曾见过如此女子，千疮百孔，仍然努力生活。才能气度不输男子，可惜惊人美貌，非但未成为助力，反倒生出祸事枝节。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的女儿，他宁可她平庸些，顺顺遂遂过一生。说起来，他的小女娇儿若活着，也该她这般大了。

柳先生要吃晚饭，还要早起，很快告辞。吴茉儿盛装打扮一番，坐在椅上静等江子衍回来。

戌时过了，亥时过了，她从椅上挪至院门口，又挪至他房门口，接着挪至大门口。

江子衍还是没回来。

吴茉儿心急如焚，猜测他罚跪延长，赶紧叫人做了菠菜鸡蛋煎饼、菠菜炒牛肉、蒜蓉菠菜和菠菜鲜虾粥，提着溜向祠堂。

眼见到了广场，门房似乎在等她，从虚掩的门后探出半截身子，朝她快速摆了摆手。意识到不妙，她赶紧躲了起来。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江族长领着一众耆老走了出来，其中竟有江益清。天太暗，位置又偏，她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看姿势动作，十有八九不高兴。

吴茉儿心中一惊，暗道了声不好，确认再无动静，经后门溜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