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勒没有回答,只是一双和年龄极度不符的眼睛死死盯住面前的雌虫。
片刻后他眨了眨干涩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你是谁?”
兰斯洛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缓缓蹲下身子,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
“兰斯洛特·铂尔曼,你父亲的同僚。”
他音色平稳,默默观察着浴缸中虫崽的表情变化。
达勒吞了口口水,水下的手握成拳,双唇紧抿,这是他紧张的讯号。
兰斯洛特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他自顾自诉说着:“乔·彼得斯,第三军团军团长,在我离开九军之后因叛变虫族被下狱。”
“斯达特黄蜂的特殊能力必须有长辈教授,你那时候最多五岁,乔教给你的?”
思考攀上兰斯洛特的眉眼,他并不是这个种族,只是听乔说过一句而已。
那时候他们在战场上,乔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死而复生,他恳求兰斯洛特保密,他同意了。
仅此而已。
达勒一听到这话,满心满眼只有“叛变”这两个字,他原本平静的胸膛剧烈起伏,鲜血溢出。
“我雄父没有叛变!”
他泛白泡皱的小手瞬间攀附在浴缸边缘,愤怒脱口而出。
兰斯洛特抬手点在他的额头,稍稍用点力,达勒就跌进了浴缸。
“叛变不是由你定义的,你是我救回来的,乖乖听话。”
说完这句话他嫌弃地看了一眼指尖沾上的血水,血液混着修复药剂的气味十分难闻。
兰斯洛特起身去洗了个手,回来的时候只看到达勒继续倒在水里发呆,时不时吐出一个泡泡。
“你雄父不想你死。”
达勒眼珠转了转,面上浮现一丝痛苦,他浮出水面,伴随着“哗啦啦”的水声,他坐直了身子。
“叛变是谁定义的?”
“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为什么会冤枉无辜的虫,他们不是正义的吗?”
达勒的视线平静,只是这平静下蕴含着无限的悲凉和恨意。
恨是应该的,他开始流浪的时候才五六岁。
兰斯洛特看着他,莫名想起来自己的童年,和达勒一样,无尽的流浪无尽的追杀,只是略有不一样——他是孤独的。
“正义永远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中,你要追求正义,必定会争个头破血流。”
“头破血流我认。”
达勒咬紧牙关,将懦弱连同呜咽嚼碎咽进肚子里,既然上天让他遇见铂尔曼,那就说明上天也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他目光灼灼,兰斯洛特蓦然笑了一声:“别指望我会帮你。”
达勒失望的眼神和落寞的神情尽收眼底,兰斯洛特补充了一句。
“仇要自己报才有意思。”
他在浴缸边坐下戴好手套,让达勒将胸口的伤展示给他看,一边检查他的恢复情况一边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当年我从死虫堆里爬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报复了那些曾经追杀我的人。”
他按了按刚刚修复的心口,达勒咬着牙闷哼一声,他被兰斯洛特的故事吸引了:“你也被追杀过?”
兰斯洛特冷笑:“对啊,被抛弃被迫流浪,一朝得势成功复仇,怎么样?”
达勒没说话,只是低下头,就连心口的疼痛也被他忽略了。
兰斯洛特看到他略有所思的样子就知道这家伙心里没想个正经的,他一巴掌拍在达勒的头上:“先活着是最重要的。”
“对了,你的朋友回来了一个,在楼上洗澡。”
兰斯洛特将手套摘下,犹豫了一会儿将它扔到了垃圾桶,与此同时,晏尘打开了浴室的门。
他看到达勒的时候吹了个口哨:“哟,小屁孩自带复活甲。”
兰斯洛特:“……”
达勒:“……”
【你是真的闲得生漆】
晏尘已经练就了一副厚脸皮,他慢慢走到兰斯洛特身后,弯腰将手搭在他肩上,上下打量着达勒。
“乔·彼得斯?”
晏尘一边操控着精神丝“偷听”外面的动静,一方面去骚扰系统顺便要达勒和布鲁克的资料。
原本世界线的达勒死在了那个小巷子里,布鲁克则死在了那群找茬的雄虫手中。
达勒·彼得斯,乔·彼得斯,彼得斯家族死在了七年前的动乱里,兰斯洛特就是七年前离开了军队,这其中是否有联系。
“你感觉怎么样?”
他拍了拍达勒的脑袋,沾了一手的修复液。
晏尘:“……”呃啊。
达勒道谢,晏尘身后的布鲁克哒哒哒得就跑了过来。
“达勒!”
“布鲁克?”
原本一脸悲痛欲绝的达勒的心情瞬间雨过天晴,他撑起身子就准备站起来和布鲁克拥抱。
晏尘注意到一边兰斯洛特由晴转阴的脸,心中咯噔一声,连忙制止了达勒的动作。
“等等等等,做好了,擦干净去洗个澡再叙旧。”
他眼皮子跳了跳,抄起一个大浴巾就给他包起来,然后将虫崽裹成一个长条,他太阳穴突突跳:“好了就这样吧,你去那边的浴室。”
布鲁克被晏尘拦在身后,眼巴巴地看着裹成毛毛虫一蹦一蹦乖乖去浴室的达勒:“啊,他这样不会有什么事情吗?”
晏尘捂住嘴,脸色有些发白:“能还有什么事,好着呢,对吧?”
兰斯洛特对上他的视线,点了点头:“斯达特黄蜂的恢复能力很强,不会有事情的。”
说完这话他就注意到了兰斯洛特的不对劲,还没开口问就被雄虫大手一捞直接拽着上楼了。
“布鲁克,你等达勒出来记得照顾他啊,二楼房间你们住,我先睡觉了。”
布鲁克听到晏尘的声音,大声回了句:“好嘞!”
说完他就继续眼巴巴看着浴室,几乎整只虫趴在玻璃门上。
“达勒?”
“我在。”
“对不起,我没找到加登。”
“……”
“弥弥死了,奇麦也死了……”
“你别说了!”
屋内传来花洒落地的声音,片刻后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
真的是他的错吗?
其实谁也没有错,只是命运惯爱捉弄人。
晏尘拽着兰斯洛特到了三楼,松开兰斯洛特的手就直接跑到了厕所开始大吐特吐。
兰斯洛特一脸懵逼地看着晏尘的背影,他愣了半天才跟上去。
“你怎么了?”兰斯洛特一下一下给晏尘顺着背,动作很轻柔,看着雄虫发白的脸色,他的语气也轻柔下来。
晏尘摇摇头,眼底有些恐惧,他刚刚突然想起来达勒是黄蜂。
十分钟后他吐干净了肚子里的东西,过会儿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面如菜色的自己他“啧”了一声,走出了浴室。
还顺手牵上兰斯洛特的手到床边坐下。
“我问你个事?”晏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乱飞,面上满是不安。
兰斯洛特很少从他的眼中看到名为“恐惧”的情绪,他伸手抚上晏尘的额头,将他蹙起的眉抚平。
“说吧。”
晏尘咽了口口水:“你说,黄蜂小时候是不是大肉虫?”
兰斯洛特一脸懵:“什么大肉虫?”
“就是那种白白胖胖长得像蛆的,小小的棕色的脑壳,缩在蜂蛹里……”
越说脸色越白,他手猛地捂住口鼻,连滚带爬冲进卫生间干呕。
晏尘想要打开水龙头,但是奈何双手颤抖打落了肥皂盒,魂不守舍的他不小心后退一步踩到了肥皂,一屁股坐在地上。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他的眼泪先下来了,随后尾勾和屁股的疼痛顺着脊柱一路向上直达大脑皮层,狠狠抽打他的太阳穴。
“呜呜呜……”
晏尘压抑着哽咽声,但是太痛了,就好像一根钢针顺着他的尾椎骨刺入骨髓一路向上,疼的他根本说不出话来,涕泗横流。
晏尘的视线被泪水糊满,他的哭声传到兰斯洛特的耳中。
变化只是在一瞬间,就是这样一瞬间,晏尘成功把自己干哭了。
兰斯洛特:“……”
他叹了口气,看了眼卫生间的抽纸,重新回到了房间拿出两包新的,顿了顿又多拿了一包。
兰斯洛特拆开抽纸在他脸上擦了擦。
“呜呜……你轻点,疼……”
“擦脸都疼,真娇气。”兰斯洛特话语间染上几分笑意,但是下手的动作还是放轻了些。
要知道兰斯洛特从来都没有这样温柔过,敢跟他提要求?注射药物都得选最大号的那根针。
至于当兵的时候……你跟上校说疼,上校会面不改色将你打成残废。
但是晏尘显然不知道自己享受了多大的殊荣,他这会儿还哼哼唧唧控诉兰斯洛特:“我娇气些怎么了……”
说话间拿了一包新的抽纸拆开,开始擤鼻涕。
这时候兰斯洛特也发现了,虽然晏尘面上的痛苦神色消失,但是眼泪还是流不尽。
“很疼吗?”
他声音很小,带着点心疼,晏尘抬头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了他眼底的担忧,突然有些羞涩。
“我……天生的,现在大概就像被贴底飞行器碾了一遍一样。”
说这话的时候轻轻松松的,眼泪止不住的流,脸上却笑意满满,甚至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兰斯洛特的头。
“别担心,我习惯了,没那么疼的。”
末世里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从无法控制自己受尽冷嘲热讽到能面不改色在手上划一刀,这是六年末世生活带给他的改变,也是成长。
兰斯洛特伸出手将他抱在怀里,在晏尘看不到地方,兰斯洛特闭上眼睛。
片刻后松开他,在晏尘唇上亲了亲。
“怎么?担心我?”
晏尘痞笑,只是笑容和通红流泪的眼睛不太匹配。
他伸手扣住兰斯洛特的后脑,重新加深了这个吻,然后神清气爽地赶虫。
“好了,宝贝儿你先回去睡觉,我还得哭一会,这是正常的反应,不许嘲笑我。”
兰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