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高中是没有周六日假期之分的,借用广大高中牲的一句话便是:“我们只配月假,而且是精确到24小时的月假”。
周六早读,创新班里的学生正拿着课本背古诗词,打盹的同学也自觉站起来开始背诵。
安静一晚上的教学楼伴随着学生们背诵的早读声又在早上七点钟如期而至的活了起来。
……
“听说了吗,有个班的女生昨晚上闹自残来着”
“我知道,是文科班那个……”
现在是第一节课的课间,相比往常跟死了一样的教室,只有三四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学生趴桌上补觉,而其他人都在讨论昨天晚上在女生宿舍拿小刀割手腕的一位学生。
“这是真的啊,我还以为是胡说的呢”,一位带着眼镜的胖胖男生说道。
“真的,你没看今儿早读张叔罕见的没在喇叭上说话吗,肯定就是处理这个事去了”,胖男生后桌说道。
交际达人陆天这会儿也没睡觉,在班里串了好几堆人群才把事情听了个还原。
“自残的那个女生是文科班的,昨天晚上因为值班老师查宿,发现她躲被子里看小说,然后那个女生当晚就被通报在老师们的办公群里了。”
“啊,因为这个自残那有点……”李子樱正趁着课间收作业,听见陆天在跟周围人说,也忍不住停下来听了一嘴。
“有点不应该是不是,我一开始听完也觉得不应该啊,看小说被通报最多第二天写个检讨书。后来我用微信问了问分班前的同学,发现事情不是这样”。
陆天卖关子的说道。
易满本来正趴桌子上打算补觉,奈何旁边陆天说话的语调过于神秘外加……吵闹,他也懒洋洋的偏头靠着椅背,看陆天能说出什么来。
白年见易满扭头看向陆天那边,他也顺势瞅了一眼。
“昨天晚上那个值班老师看见女生被窝里有微弱的灯光,没经过任何询问,就直接掀开了那个女生的被子”
“我听我那个同学说,好早之前还发生过一件事,还是在那个女生的宿舍,有次在熄灯的时候几个人应该是晚上谈心来着,说话的声音大了,被巡查的值班老师听见后,那个老师站在门外用手机把她们的聊天内容录音发在了老师群里……”
“你们猜怎么着,录音的老师和昨晚的老师是同一个人”,陆天顺带拍了下手掌,但没人给他捧哏,李子樱顺势还白了他一眼。
“你好好讲,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啥”,李子樱着急去给老师交作业,但又不想错过这个内容,见陆天慢悠悠的催促说道。
陆天挠了挠头,继续说:
“那个女生觉得被侵犯隐私,就和那个值班老师晚上吵了一架,那个老师最后走时还说明天让她等着回家反省”
“等半夜她舍友肚子疼想上厕所,打开手电筒刚想下床,照见对铺那个女生床上有血,直接吓的叫了出来。最后……各位都能想到吧,通知宿管,打救护车,叫班主任和年纪主任……”
众人听后一阵沉默,过了近十秒才有人打破沉闷的气氛。
“那个值班的老师是谁?”,戴眼镜的胖男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凑过来了。
“七班的老师,教政治的”。
“虽然但是,先不管那个女生看小说的行为对不对,但我觉得这个老师的行为确实过分了,还录音……想想还觉得瘆人呢”,韩冶摸了摸自己起鸡皮疙瘩的胳膊说道。
易满听完后,也有些诧异,他听说过学校对住宿生查宿严格,但没想到居然连一点隐私都不顾就直接录音、掀被子。
真的很不尊重学生!
白年余光看见易满在听的过程中,眉头一直未松,一开始无精打采没睡醒的样子也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他没看见的是易满放在课桌下的手,尤其是在听到录音的时候狠狠用力攥紧了拳头,过了好久才松开……
“那为什么又半夜自残了?”,胖男生的后桌问道。
没有人回答这个后桌的问题。因为这两件事那个女生觉得自尊和隐私被践踏,所以割手腕了?没必要吧,虽然确实那老师的做法让人恶心,但不至于……
可究竟为什么自残,只有那个女生自己知道。
也许自残的原因就是为了保护自己的自尊和隐私。
那些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原因,对于一些人来说,却是能把心脏搅成血汤的刀!
谁也说不准。
他们以为这件事会像其他学校出现类似事件一样被悄无声息的压下去,毕竟“冀博中学学生自残割手腕”这样的消息传出去,对学校的名誉损伤很大。
可没想到,下午最后一节课,马同正占用了自己的课上时间,跟他们就这件事说了近半个小时。
马同正略去了那位女同学的名字和班级,把整件事的原委给班里学生如实讲述清楚。
虽然易满早上已经听了一遍,但再次听马同正说完后,心里还是有忍不住的怒气,那股气体像是刚被猛烈摇晃后而打开的可乐,气流奔涌而出。
“给大家讲这件事也是张主任今天再三考虑后的结果,他不想让各位因为此事讨厌自己的母校”
“这件事的确是学校的制度不完善,学校总想着让学生回宿舍抓紧时间休息,所以制定了值班老师巡查这样的行为,出发点是好的,但应用下来却忘了最基本的人道!我会跟校长反应对于住宿生巡查存在的问题”
这是张主任在开会时所说的,当时他坐在前方讲桌旁,整个人早已没有任何平时遛弯转教学楼的松懈之感,整场会议下来他的眉头未舒展过一分,眉宇间夹满郑重与严肃,手下压着一份写满字迹的A4纸。
只见上面有一排醒目的标题:《关于住宿生巡查整改申请书》。
那是他加急写完的,准备开完会就去找校长。
……
马同正站在讲台上,望着一张张抬头看向自己的脸庞。
他想,这些孩子将来会是各个行业的精英,也或许是收入能堪堪支撑家庭负担的普通工职人员……
但无论他们未来从事什么工作,如果不在学校就给他们树立正确的榜样,那么等进入社会,他们是否也会在做错事后学着当初母校的做法,选择息事宁人的隐藏呢。
马同正用张主任今天给各个班主任说的那句话对下面几十个学生说道:“犯了错误,诚恳告知学生缘由并决心改正的学校,才值得被称为母校!企图用金钱、学籍、保研而息事宁人的学校,是圈不住那些思想自由,价值观正确的学生!”
那是一段振聋发聩的话语,易满仿佛听到的不只有马同正的声音,还有那时会议中神情拘谨的张主任的语调。
创新班的学生抬头听着讲台上的马同正说话,此时没有一个人像往常那样埋头写作业,他们的坐姿是从未有过得端正和认真。
摇晃过的可乐被手指敲打了四五下,堆积在罐内的二氧化碳气泡解除附着,向上释放,最终“砰”的一声,只飘出了一道甜丝丝的气体……
……
“你怎么了?不开心?”
白年从马同正进教室讲话开始,就注意到易满对这件事似乎有很大的情绪。直到现在站在校门口等出租车,易满的脸色虽然缓和了不少,但白年还是从中察觉到异常。
“嗯?……嗯”,易满没想到自己隐藏的情绪被白年发现了。
“为什么?”
白年偏头安静的看向易满。
“能不说吗?”易满回了白年一个略有苦涩意味的笑容。
“但我想听”
他从来没有向今天这样偏执的想知道答案,平时对于易满说的话,白年都不会拒绝的。
但白年太想知道原由了,尤其是刚刚在看到易满的眼睛时,他似乎仍能在这双圆亮的双目里看到今天坐在教室里那个愤世嫉俗的少年。
易满偏头注意到白年认真的脸色,无奈的叹了口气,语气却充满了包容:“好吧,那我们走回家吧,因为……我不想让司机听到”。
“嗯”
“我初中的时候,不怎么合群,就……一直只知道学习,能说上话的朋友也只有陆天一个人。当时我有个同桌,问我一道数学题怎么做,那时候正好是课间,教室里同学们说话玩闹的声音很大,我没有听见。”
“而他却误以为我讨厌他,故意不和他说话,还不给他讲题”,说到这,易满有些烦躁的抓了一下自己的衣摆。
“下节课课间他就去办公室找班主任说了他的想法并表示想换桌,他妈妈和班主任是同学,呵,因此……你能猜到的”
易满看着街道人来人往骑着自行车的学生,突然无厘头的想:我是不是也应该买一辆自行车。下一秒他又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因为这样就不能跟白年上下学了。
易满又把思绪收回来。
“班主任把我叫过去,严肃批评了我的行为是非常错误和自私的,尽管我跟她说了真正的情况”
易满如今还记得当初办公室里,那个烫着老太太卷的女人,坐在转椅上看向他时表现出的蔑视眼神。
……
“真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教育出你这样自私的学生,你去坐李言的位置吧”。
李言初一就辍学了,所以座位一直是空的,他的位置在最边缘第一排:那个只要有阳光黑板就被照的白茫茫一片看不清板书的地方……
白年听到这,眉头紧锁,内心感到莫名的烦闷,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些不平的怒气,又在汽车的鸣笛声里,中和的只剩下无力。
他不能回到那个时间点去帮易满,造成的伤害也已是破碎的玻璃,不能复原。
“你有解释的吧,但她没信?”,白年眼里带着一丝难过和愤怒,但说出的话却有意放轻了声音。
“嗯”
“因为那个前同桌?”
“因为那个同桌的妈妈,她和那位班主任是同学……”
白年看着易满流露出的表情,心想,这次与易满说“能不说吗”时的面色不一样,易满这次表情里似乎掺杂了不服的意味。
“后来……也不是我多想,只是她的态度实在太明显了,换完桌后,因为她平时习惯横排一个一个叫人回答问题,但每次到我这就直接跳过,然后叫我后面的同学,平时班里年级前十不仅会有奖状还有用班费买的奖品,到我这里就只有学校发下来的奖状……”
……
“哎呀,不好意思啊,易满同学,老师记得奖品数够了啊,可能是你坐的位置太偏,老师没注意到呢”
那时的易满看着面前这位满脸假笑的班主任,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恶心。
不仅是她说话时令人作呕的语气,或者是她近来所有对易满不公平的举动,易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想吐。
太假了,太假了!
那时高她一个头的易满直视前方,一个眼神也没有再看向她,毫无波动的对她说:“没事,老师”。
随后易满面无表情的落座,继续写手边的作业。
也就是那时易满在心里暗下决心努力学习,考上提前批离开这里。
他想用成绩去狠狠打这个班主任假笑的嘴脸。
易满没说的是,那个班主任在后来对他使用的冷暴力让他一度对老师这个职业产生了恐惧心理。
直到后来易满凭借提前批进入创新班,有了像马同正这样很多优秀的老师,才慢慢重新拾起对教师教书育人的认知。
人和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一个职业具有的光环不适合映射到每个个体之中。
“虽然这事和今天的事情性质不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莫名想到了。不过我现在想来当初还是有些幼稚的,毕竟她配不上我的努力”。
易满将这个无人知晓的事情讲给白年听,心里压了一天的那鼓气也不知不觉慢慢的飘散。
最后留下的那点飘如细毛的痕迹也会被风吹的干净。
白年看着易满眼神中重新透露出来的自信和狡黠,他望向易满的眼神温柔的不像话,但说出话来的语气却并未好多少,像是在为那时的易满不平。
“嗯,她不配!”
……
第二天,学校把这件事情的处理结果张贴在食堂、教学楼、教职工楼、宿舍楼的正门口。
那是一张如同大字报纸张大小的处理通告。
那晚的值班老师责令停职查看两周并予以检讨处分,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