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拉着他的手,远远站着,向着玄台。
“我们要去了结这一切。”
玄台的目光从北冥身上移动,看向了他。
“是的。”他冲玄台点头,“了结一切。”
“你们大可不必的。”玄台规劝着,“我们已经有手段去抑制病况,或许很快也就会有彻底治愈的方法。”
“可那药浴法不适合哲辰,”北冥转头看他,“我也不该让你熬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我都不能同意你们这样出格的做法。”玄台切齿着摆首,“这个荒唐的提议是谁提出来的?”
“我。”他替北冥说。
“那就更不可以了,你现在不清醒。”
“我会让他清醒的。”北冥喃喃着,“我知道你是在担心哲辰,我会让他好好回来的。”
玄台不断地摇头否认: “你做不到的。”
“为什么?”
“不管他。”他伸手环住北冥的肩将他拉进怀里,“别听他的。”
玄台瞪大双眼无声质问着,这让他几乎不敢直视。他怕玄台再说什么,但最后,玄台终究是走掉了。
“随你吧,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
旋开旋落旋成空,白发多情人更惜。
“你说,这人世间,会有一间庙宇是为我而建吗?”
石板碎稀,脚下荒草尽颓。他踏过他的脚步,跟着北冥向前走去。
“你说,这今后,还会有多少生灵踏入鬼门,迈入轮回苦楚?”
墙栏尽摧,断壁残垣。他抬头,看着故事的开端,也是结尾。
“你说,这消散的灵魂,会归入怎么样的虚无之境?”
白衣翩然,北冥在台上,回眸看他。他驻足,回以温柔一笑。
“你说,故地重游,我为的是何?”
他摇着头,苦笑着。
“告诉我,他们在这对你做了什么?”
“我不记得。”他如实回答,“我只是往你那赶,然后看见了那个预言。”
“预言……对,预言。他们或许就是用这种方法吧。”北冥自责扶额,“我就该第一时间检查你有没有受伤,而不是第一时间想着我的什么计划……”
“这不怪你。”他摊开手掌,看着那道几乎淡到看不见的伤疤,“我也没在意。”
或许他从一开就记得,也或许是在和欲念一点点抗争的时候逐步想起来的。
“我有罪,”北冥忏悔着,“我居然真的有怀疑过你。”
“我也有。”他走上前捧起那张写满低落情绪的面,“但我们没让它们得逞,不是吗?”
他低头,轻轻吻上北冥颤抖的眼睫。
“我的阎王大人,我想看你冷静果决的样子。让我看看,好吗?”
北冥抿着唇点点头,他拉过他的手带着他走入废墟的中央,这天地的中心。
“它们行事的最终目标,是放出困在天牢里的魔神。这个想法激进而冒险,但一旦成功,它们必然翻盘。它们蛰伏潜藏,伺机而动,直至今天。”
“对于天庭,”北冥面向天,“如今的天庭早已不是原本那模样,各派势力纷争不断,官僚主义也致使许多修行未满的关系户也都能上岸当官。他们眼里,或许权利和地位比所谓天理和王法更重要,他们这些墙头草只会倒向所有机会取胜的人。”
“对于人间,”北冥望着他,“凡人对鬼神之说的关注度已大幅度减小,且人口众多,并创造出了实力不可小觑的科技手段。魔族潜藏其中既不容易发现,又可以以凡人和社会治安为挡箭牌躲开天庭直接降下的高纬度攻击。”
“对于地府,”北冥指着地,“如今的地府刚刚经历过权利更迭和政策改革,军心不定,猜疑四起。及位者极易控制,且同他的父亲一般蔑视天帝权威、人间正道,稍加挑拨便有行抗命独立的可能。”
“而我,我作为游走三界的人,不但拥有纵横天地的人脉,还有极大的权利和地位。若能利用我,它们不但能够得到庇护所和强大力量,还有可能一步登天,借着我的权利接近天牢救出魔神,甚至在最后,说不定会有很多神仙会倒戈向它们,减少极多的麻烦。”
“但是,若我坚定追随天帝、绞杀魔残,那刚刚所说的一切都将成为阻碍。与我交手的千年,它们不难察觉出我的威胁之大。”
“因而,要不我从,要不我死。”
“而你,你是我最亲最爱之人,也最能伤我之人。于是他们盯上了你。”
“若我真的倒戈向了它们,那时候它们或许也就不会让你杀了我了。它们或许会让我洗脑你,让你彻底听从我什么的……”北冥抚胸,“幸好我没有。”
“是的,你那时候真是吓到我了。”他说笑般,“我以为你真的会捅我。”
“我不会的,那样我就和天帝没什么区别了。”
果然,这还是我爱的北冥。他望进北冥那双眸,开怀地笑了。
北冥也笑了,笑而若哀。
“我真的很想……很想再和你呆一会。”北冥挣脱开他的手,“但那样就太自私了。”
无风而至,他环视四周,发现了隐藏起来的屏障。
“我知道,我们谁都不会让步的。”
北冥背手转身,目光变得凌厉。
“那么就公平一点,用地府的决策手段。”
弱肉强食。
“来,在某一方彻底魂飞魄散之前,我们都出不去。”
北冥向他张开双臂,但这次想要的不是相拥,而是刀剑相向。
他的手抖起来:“我不会的。”
北冥不依不饶。
“你还有伤。”他在说服自己。
“这样才公平,不然你一定会输。”北冥宽慰他,“不会影响到其他什么的,别犹豫了。”
他仍不动,但手已经不自觉地搭上了刀鞘。
“你不来,我自己来。”
北冥坏笑一声,两指捻出一团冥火便要挥向咽喉,他只能冲了过去,挥出了刀。
就像北冥教他的那样。
他想起第一次握上这把刀,那时候他还不叫蒋哲辰,北冥也还叫苏长卿。这是为他而制的礼物,是那亘古岁月里仍保有光泽的记忆。
他抬手劈下,挥开时空,北冥闪身险险躲开,动作并不快。
北冥说的对,他不适合持刀。可在他什么都不曾记得的煎熬时光里,他为什么不弃去这无用之物?这刀身分明同冥河水一般的冷了,北冥却固执地拥着它,寻找自己留下的蛛丝马迹。
他反手横刀,刀锋挑起北冥的长发,削下半缕发丝。
“再快点,再狠点。”
练武时,他最恨这句话。他明明已经累到不行,为什么这个冷血的家伙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他总是练到麻木,练到大脑空白。他骂着混蛋,却不知道这种程度才堪堪比得上对方受过的半点难。
那道光影迎面而来,被他的刀刃一劈为二,他在流动扭曲的光线里看见了北冥赞许的目光。
他的生前、那个最初始的凡人蒋哲辰,他的身份在如今是容易应付纷争,他的故事是如今避讳莫深的。他曾深信不疑的信仰和追随校长和党国,实际却背离了他的初衷。人民和历史向他证明,他是愚痴的混蛋。
他恨自己,恨自己信错了人。因而在最初被北冥留下的时候,他总是质疑,怀疑北冥的立场、怀疑他的人品、怀疑他的作风。他踌躇不安,日日捂着良心检讨自己的罪责。
“你怕什么!”
北冥喝他,寒气划伤他的肩臂,擦身而过轰碎他身后的断壁。他一阵耳鸣,一阵恍惚。
北冥希望的他是什么样的?他说不清楚,但所有人都认为他是最清楚的,因为他做到了。他逐步理解了北冥为何不爱追问,为何不爱深究。既事实已成,为何总要纠结其中琢磨不透的道理?
他只是爱而已,而爱不需要那么多言语和理由。
北冥的一击被他用刀身挡下,北冥上前一把扼住他的手腕将长刀卡住。他抛起刀想要换手去抓,长刀却被北冥先一手夺下。
“别忘了这一招谁教你的。”
“是你。”
他深深望了他一眼,拉过北冥抬膝狠狠一顶。这一下没有留情,北冥哇得咳出一口血,接着被他抓住手臂摔了出去。
这便是北冥不喜欢近身搏斗的原因。
那把刀重新回到了他手中,他拍去扬起的灰尘,逼近废墟中起不了身的北冥。
“是我赢了。”
“是……”北冥满意而虚弱地抬眼看他,“打的……不错……”
“不是我打的不错,是你放水了。为什么不使出全力?”
北冥擎着那鲜红的笑,慢慢闭上眼睛。
“苏北冥,你想要我成为杀妻正道的畜生吗!”他攥紧双拳,“你有良心吗?”
“反正……我接下来就算活着,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北冥哀叹着,“为你而死……胜过当一枚棋子……咳咳……”
他看不得这样的北冥。他收起刀蹲下去,将北冥刨出废墟。他从口袋里翻出备好的保命丹药,撬开北冥的嘴塞进去。
“我不要……”“你不乖,你不能这么不乖。”
药还是进去了,北冥愤愤地盯着他,怨气冲天。
“北冥,没必要将命令和信仰等同于自己的意志。你只是与他走了一条路,你仍是你,你独立而真实。”
“我知道你应该不希望我为他辩解,我知道的。”他靠着北冥坐下,“你总是不爱提起自己的苦难。但……在了结之前,你也该同我说说那个郁结你许久的问题吧。”
“你究竟是在为了什么?”
北冥本是气到闭眼的,但他安静耐心地等待迫使北冥睁了眼。
“我只是想要自我,我想要他偿还……”北冥低了头,“我想要属于自己的爱。”
“在你看来,如今你对我的爱不是真实的吗?”
北冥沉默不语。
“我不否认他对你的伤害,他该偿还的。”他拉过北冥让他倚在自己的肩上,“但我不认为你如今对我的爱是被迫的。”
“那在你看来,我的爱也是假的吗?”
北冥瞥了他一眼,他发现了北冥眼底的惊慌。
“看来我做的还不够好……”“没有,你……你做的很好。”
“……或许你对我的爱是真的。”北冥自语。
“在我看来,你的爱也是真的。我也确定,我爱的是苏北冥,而不是什么天帝的影子。”他撩起那带血的发丝,“难道天帝事无巨细,连你和我做那种事也要亲自安排?”
“唔……应该不会……”北冥闷声点头。
“天帝是万物信仰的拟合,而非他创造控制了万物。或许他是能看见过去和未来,但他只有选择的能力而没有规划一切的能力。你仍是你,那些困境,是你用自己的意志爬出来的。”
“若他真的能控制的了你,依我看,在你开始质疑怀疑的时候,你也就已经挣脱出来了。”
北冥一声不吭。
“我知道的,我知道这个问题无法被我的三言两语解决,况且他还没有还你什么。我只是担心、只是希望你能好受一点,我不希望你因为我或者其他的什么……入了魔发了疯什么的。”
要来不及了……他摇摇头,叹口气。
“北冥,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这个问题北冥答得很快。
“那我们就不死了,我们回去,等玄台研发出治疗的方法怎么样?”
“可你已经撑了这么久……”北冥踌躇着,“况且再不解决,你有可能会……“
“我不会的,”他揉着北冥的头,“我都撑了这么久,不会有事的。为了我们的未来,再坚持一下也没问题。”
来不及了。
“起来吧。”他拉起北冥,“你有办法解开屏障吗?”
北冥摇摇头。
“你怎么不给自己留个后门?”
来不及了。
“算了,我劈开它吧……你别动了,伤这么重。”
红色的刀光划开屏障,也划开他的心脏。他干咳一声,掩饰过去。
“好了北冥,我厉害吧?”
来不及了。
北冥摇摇晃晃乖乖地跟着他走,他将北冥拉到身前,从背后最后抱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