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府展望篇:行路难归去来】
“你应该知道的,鉴真派的前身只是刑部之下一个小小的审查司。好不惭愧的说,它能独立出来并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靠我和师姐。”
那个总爱称人“同志”的青年温和地向北冥推去茶盏,但谁也都知道这面单面镜的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黑暗与血腥。
“北冥同志知道鉴真派最擅长什么吗?”
青年笑得苦涩:“是撒谎。”
“今日之天界是腐朽的、衰败的、一潭死水的,但同样也是暗潮汹涌的。我可以说,现在的能人志士不比以前少半分,他们只是被压在了那些盘踞的老根之下,得不到显露的那一天。”
北冥看得出,这也是个充斥野心的合作伙伴。不然他也就不会在那种时候主动收留自己和兄长。
“鉴终鉴终,鉴别的是终末,也可以是忠心。我想做的事太多了,我不能停下。我要为天帝尽一份力……不,是尽全力!”
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是什么?
北冥避开他灼灼目光,低头抿茶:“总之,要我做什么。”
“北冥同志请放心,我不喜欢为难人。”那鉴同志友善而狡猾地眨着眼睛,“我只要你做你最擅长的事。”
“激浊扬清。”
这确实是北冥最擅长的事。
于是在那剜心的利刃即将掏出他的心魄之时,那道看似坚不可摧的锁链被凌空斩断。那具死尸一般的躯体顷刻复苏,他抬手掀起眼前那条用于伪装的障纱,冷冷扫过那群猝不及防而面露惧色的职员。
“你……你不是……”
“一天即一年,所以天庭的消息比较滞后。”他的瞳孔逐步亮起,杀气四溢,“下辈子注意点。”
……
“站起来,”那个人厉声喝道,“蒋哲辰。”
他攀着插地的长刀咬牙站来,迎面便又是一击。他堪堪用刀挡下,被击飞的比上次还要远。
“你就这点能耐?”对手狂妄地嘲讽着,“我记得你还有一招超牛逼的呀……”
话音未落,那人口中所说的红色刀光便顷刻而至,似是要斩断一切。大地震颤,长年的风沙都暂且因此停息,连荒原之外那市集里眺望远观的吃瓜群众都被这惊为天人的动静震倒在地。
蒋哲辰本不想用这招的,他不想伤人。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这样做了——
因为眼前的烛渊强的让他诧异,从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和那次对战中的完全不同。蒋哲辰不能确定现在的情况,也不能确定再这样打下去的话这场“训练”会不会真的变作“战争”。
抱歉了……他在心中默念。
“不用抱歉哈,老子好好的。”
后颈寒光乍现,在他还未能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那剑锋便已经挥了下来。若不是陈溯冥即使介入帮着自己挡下,自己怕真就要尸首分离。
“够了,别太过分了。”
他摔在地上,抬头对上陈溯冥的目光。他摇摇头表示无妨,才发觉自己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我可算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是苏北冥指示你挥刀你才挥刀了,”烛渊收敛力量摊摊手,“但烦有人找到你的破绽,你都没力气回防。”
“总之,菜,就多练。真不知道北冥怎么看上你的……”
他怎么不知道这个道理,不如然他也就不会跟陈溯冥来了……他有些泄气地爬起来,低着头叹了口气。
大概是因为提到了北冥,陈溯冥立刻对这一观点进行反驳:“蒋哲辰才修行了将近一百年,岂能用我们的标准衡量他的优劣?况且,北冥喜欢谁关你何事?”
“老兄,我只是为你打抱不平呀。”烛渊坏笑,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你可比这家伙般配得多哦。”
陈溯冥无语了,他停顿了半晌,很久之后才开口:“……北冥说的没错,你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哈哈!”“总之,感谢你今天来。”“不用感谢,好久没来地狱哩我顺便下来看看风景。”
上次来是指来划掉名字那次吗……蒋哲辰深表怀疑。
“说来奇怪,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教育教育你的弟夫?”
这个答案显而易见,所以大家都只是当烛渊在开玩笑。蒋哲辰见着陈溯冥没有理会,向着自己走过来示意今天到此为止。
似是风影摇动,那道黑雾瞬间具像毫无征兆地背刺向溯冥。两道剑刃相撞擦出火花,电光火石间两人便过了一招。
“你……”“我还没尽兴,别走嘛。”
“我不想和你打,我还有要事。”话虽如此,但那股带着血腥之气的力量已经逐渐在陈溯冥身体里涌动,“你应该知道的,北冥不在,我不能和你打。”
“我当然知道,因为心魔也是魔。”烛渊眯着眼睛饶有兴趣地盯着那双即将变得同自己一样猩红的眼睛,“所以说白了,苏北冥要供养着你们两个。”
“或许……我说或许哦,或许在他眼中,你和你身后那个确实都很重要,但在我这个外人看来……啧啧,苏北冥他真是笨极了。”
“你……”“你引以为傲的兄长身份,说白了也就是靠弟弟而活的寄生虫,而苏北冥也是个受虐倾向。他那么久都呆在地府受难,纯纯啊,是~他~活该~”
完啦。蒋哲辰心想。连他都听不下去的言论,到了陈溯冥耳朵里可就……
那开战的讯号由溯冥率先打响,那道琥珀色的眸子流转出凶煞愤恨的红光,霎时冲向这个侮辱他手足的混蛋。
整个地府都开始抖动,像是在响应陈溯冥的愤怒一样汇聚重塑。黄沙漫漫而起,与无垠崖边致幻的黑雾交融,吞并了众生的魂魄,集结了千年的怨恨化为巨大的孽兽。
“我要杀了你!”那道被污化的声音响彻九泉。
“那你还真是和你父亲不一样哦,”烛渊的奸笑声混杂在风中,“他可是主动求和的!”
整个地府都化为了冥神的武器,不计后果地攻击着烛渊。蒋哲辰知道再这样下去,地府真的会完蛋的。
那道本该打在烛渊身上的必杀一击被躲开,裹着风沙直直地飞向主城区中慌乱的鬼群。他不知何来的勇气,飞奔过去挡在了前面。
啊……
手中的刀消逝,似是有谁闪到自己身前。他没能看见出鞘的瞬间,只是看见那白光而过借力引开了那力量。肆虐的狂风擦着他和城区而归,最后冲进了潮水。
巨浪而起,吞没了黑暗的天。
“清醒了吗,几个混蛋。”
……
大理石的地板反射出人影,众人的鞋跟叩在地上,踢踢踏踏。
廊边的墙上挂着画像,那是历代重要官爵人物的生平事迹。队伍最前面的讲解员努力保持着镇静,因为他的身后就是亲身体会过时代风波的大人物们。
这个展厅就是由蒋哲辰建议,由苏北冥策划,由陈溯冥监督操办的重要提案之一,而今天便是开馆第一天。他们与如今的大臣们来到此处,目的就是检验成果。
这也是陈溯冥说的要事。
新军服的领口稍稍有些紧绷,苏北冥稍稍扯了扯领子,咳嗽一声。于是众人的目光便转向他,误以为哪里出了疏漏。
“请问,有什、什么问题吗?”讲解员磕磕绊绊地问。
“没什么,继续吧。”
苏北冥瞥了眼当前讲解的对象,猜测过一会他们便要把这幅画象给撤掉。
背后被轻轻戳了戳,是兄长靠了上来。
“怎么了?”他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问北冥。
“哥哥有觉得领子很紧吗?”
同样穿着军装的陈溯冥也扯了扯领口,点头赞同。
“这个款式的扣子是太高了。”“那要不要换?”“听你的。”
左手边的蒋哲辰也靠了上来,他身为近卫,军装样式自然不同。北冥盯着他的领口看了半天,啧了句,瞥了眼其他人,不动声色地上手去摸。
“嗯?”蒋哲辰挑眉疑问。
“你这个舒服,脱下给我穿。”“我的好哥哥,我们还在看展呢。”
我对历史不感兴趣。苏北冥本来是打算这么说的。
但他们走到了那位先王的画像前。
“接下来我们看到的,是前代冥神……”
讲解员是新来的小鬼,但显然也做足了准备。她若有若无地瞟着现任的神,斟酌的语气尽力将事实客观陈述。
他们仍是认为父皇为兄长所弑。
但没人告诉他们,苏北冥那一战打得并不轻松。
他其实早就能打过父皇了,这位千年端坐的腐朽老木,最擅长的其实是暴政而非战斗。但北冥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出真相,也必须选择一个不会威胁到哲辰的时候。
他喘息着,几乎用尽了气力,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并没有那样像经历过战斗一样。那位神明跪在他的面前,没有悲哭,没有求饶。
“自从天帝提议要寡人选定继位者的时候,寡人便已经知晓了今日的结果。”父皇冷眼看他,“寡人也知道会是你,而非你的兄长。”
“你早该料到的。”他冷笑,“在你折磨我的那些日日夜夜,你就该料到你只是在苟延残喘的。”
他一寸寸的释放出威压,他看见父皇闭上了眼睛。他知道只要碾碎那颗唾手可得的心魄,就可以结束自己千年的苦难。
可……然后呢?
然后他要做什么?
他不想要什么神位,不想对地府负责,让他坚持到现在的只是他个人的恨,而非崇高的理想。
可……当恨意的根源被清除,他似乎也再没了存在的意义。
或许天帝给他的指示就只有这么多了,或许接下来……只是一片空白。
他该何去何从?
他端详着父皇那张惹人生厌的脸,突然又有了几分留恋。若是自己没有遵照天帝的意思杀了这个混蛋,他是否就不会这么迷茫了?
他不知道,他什么都不知道。
“父皇……”他低低地唤了声,“支撑你走到现在的……是什么?”
“你不是无情吗?你……追求的是什么?”
大殿里一片死寂,父皇低着头,掩藏着自己的答案,他第一次恨自己没有读心的能力。
他短暂地放下了威胁,烦躁地撇开头。
“孩子……”父皇第一次这样叫他,以至于北冥几乎没能理解,“要不要同我一起……对抗天帝?”
“祂奴役了你,不是吗?”
“你应该……也恨祂吧?”
他当然恨。
“所以……我们一起……”
父皇向他伸出手,也就是在那一刻,北冥看清了那种渴望。
“呵呵……”他因此而挥下最后一击,让最后的希望变作绝望,“你以为我要就此放过你吗?”
偏殿的喧闹掩盖了正殿的打斗,这也是真相被掩埋、北冥选择此时动手的的原因之一。他快步冲向偏殿去救溯冥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闹事的太傅。
“你……”
他快步掠过即将耀武扬威的太傅,草草留下一句:“父皇死了。”
“什……”
太傅的影卫冲来要拦住他的去路,他懒得多嘴,一击将其击飞。
“你也马上了。”
他没在等太傅反应出什么。这场政变的消耗太大,他有点累了。他随手秒了太傅,冲进偏殿找到了差点疯掉的溯冥。
他的溯冥兄踉跄着出来想来拉他,又被他晦暗的目光吓到。
“父皇死了。”
兄长扶着墙僵硬在原地,许久才说出一句:“你做的。”
他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身子晃了晃。
“北冥!北冥!”“我有些累了……那个位置,我等着溯冥兄去坐。”
“我去?”溯冥摇摇头,但看着他的目光又只好点点头,“好、好吧……你……”
“等溯冥兄坐上那个位置之后,做什么都可以……”他低着头,“杀了我以绝后患……也可以……”
“不、不不……我怎么能……”
耳鸣打断了陈溯冥接下来的话,他恍惚地盯着兄长的唇瓣煽动,只觉得自己也在慢慢散去。
“北冥!北冥!”溯冥兄抓着他摇晃着他,喊着他,“你怎么了?!”
他摇摇头。
“别……别吓我……好吗?”
他只是累了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