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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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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我回来啦!”刘巍思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里,浑身上下都热烘烘的,着急忙慌地找水喝。严先生正在厨房洗菜,慢悠悠问:“玩了一天,好玩吗?”

学院组织硕士博士生打排球,刘巍思也去了,玩的时候可起劲,可回到家又觉得不过瘾:“要是阅冬和遂平也去就好了。他们俩现在一个比一个躲得死,都没人陪我玩了!”

严先生笑了笑,斥道:“就惦记玩儿!多大个人了,我可跟你说,好好复习啊,博士要考试的。”

刘巍思拿一个搪瓷杯,刚想喝水,又放下了:“不是说好了,有一个免试名额的吗?”

是这么说,原本按照他们的猜想,刘巍思是足够优秀获得免试的,但是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

严先生也有点无奈:“周先生要去了。童院长好不容易把他挖回来,什么都迁就他。”

刘巍思扁扁嘴,很不喜欢这样:“一来就要免试名额,他有学生了吗?他不会还是带着什么自己的学生回来的吧?”

严先生摇摇头,淡淡道:“是冬冬。冬冬不能出来考试。”

“啊?阅冬跟他读博吗?什么时候的事啊?”

“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学院今天打电话来说,没有免试名额了,报我的博士只能考试,估计是这两天吧。”

到嘴的鸭子飞了,刘巍思自然是不大欢喜的,可一想到阅冬,又只能叹息,给他就给他吧。

“老师,我都没有复习,您给我漏个题吧!”刘巍思冲进厨房蹭着老师,跟个小孩似的。

严先生笑出了声:“找你纪老师去!他组的题!”

“会不会很难啊?”

“就两道题,你放开了写。”

博士考试毕竟不是高考,不会考察那些固定知识点,而是以写小论文的形式考查学生的逻辑思维能力、语言表达能力和知识系统性,对刘巍思来说不是难事。

但刘巍思毕竟没考过,心里没底:“老师,我要是考不过别人,怎么办?就剩不到一个月了。”

严先生扭头看着他,给了他明确的回复:“打屁股!”

刘巍思吐吐舌头,跑出去了。

柏阅冬按照要求剪掉了额前的头发,露出受伤的右眼,搬进周先生还没有装修好的房子里,占据了一个次卧。这始终让他感到不安——那样一个德高望重学识渊博的老先生,为什么会愿意让一个陌生的、还瞎了一只眼的学生来同住?

而且此前周先生表现出来的强硬态度,更加重了他的忐忑。

屋子里乱糟糟的,周先生国外的行李不断寄回来,送家具、装修的工人络绎不绝。柏阅冬不愿见人,除了吃饭上厕所,基本都躲在房间里。房间关得严严实实,里头一片漆黑,他看不见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

这样的环境,让他觉得安全。

但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他还是会出来,解决一下最重要的问题。

“老师,我要,做什么吗?”

乱七八糟的行李和家具,看上去需要有人来整理。

周先生安之若素,淡淡道:“你不需要做这些,想找事情做的话,学一门乐器吧,中式的。”

和那天晚上的强势果决不同,此时的老先生神情淡然而悲悯,语气平淡没有起伏。

柏阅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至于具体学什么,却没有头绪。

周先生又道:“笛子、萧、古筝、古琴、琵琶……”

柏阅冬知道周先生在为他列选项,情绪越发低沉,敷衍道:“就笛子吧。”

“好。”

后来柏阅冬才知道,这个“好”字简直是周先生的口头禅,他什么都说好,也就是这个字,一次又一次抚平了他的伤痛。

第二天早上出来吃早饭时,柏阅冬发现客厅已经布置好了。日式的榻榻米,中间放着棕色的矮木茶几,价格不菲的茶具静静端坐,连接阳台的一侧有一个小露台用来放杂物,不过现在还什么都没有放,干干净净的模样。

柏阅冬没有说话,拉开餐椅坐下,不言不语地喝他面前的牛奶。

周先生没有要求他的礼数,同样沉默着分好早上刚做的三明治,将白色瓷盘往他那边推了推。

“吃得惯吗?”

“嗯,我不挑食。”

很简单的对话,过了就没有了。柏阅冬吃完,起身要回房,周先生突然道:“等会你出来,我放东西在客厅给你。”

“知道了。”

连谢谢也没有,柏阅冬回到了他的黑暗洞穴。

柏阅冬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出来上厕所的,彼时似乎有几个工人送了个大件家具进周先生的主卧,里头闹哄哄的,浑浊的话音和冲天的嗓门震得柏阅冬耳朵生疼,周先生温和平静的语调却慢悠悠地传过来。

“好,就这样。”

柏阅冬上了厕所,在客厅小露台上看到一个木盒子,匆匆拿了就进房去了。

他不想让出来的工人撞见。

为了知道周先生给他什么东西,灯是一定要开的。白炽光从头顶射开时,柏阅冬左眼被刺得难受,右眼眼皮上则晃着一闪一闪的光斑,但什么也看不见。

普通的木盒子,柏阅冬不抱期望,打开来,只见里面躺着一支深红色的竹笛和一本自学笛子的入门书。

柏阅冬拿起竹笛,从上到下抚摸着那些圆孔,又学着人家吹笛子的样子放在唇边,手指上下跳动着,一时也有些新鲜。

在众多乐器中,笛子入门算简单的。柏阅冬翻开书,按照书上的教程小心翼翼地在第二个圆孔上贴上笛膜,又学会了按笛孔的手势,放在唇边,用力——

噗——

发不出声吗?是笛子的问题?柏阅冬检查了笛子,看不出问题,又去翻书,果然,书上写了新手吹不出声音的原因,要么是笛膜没贴好,要么是气息不足,要么是没有掌握技巧。

下面给了建议,可以先用一个窄口的瓶子练习,能在瓶子中吹出气息较足的“呜呜”声时,就可以吹笛子了。

柏阅冬环视房间一圈,并没有什么窄口瓶。

午饭是周先生打电话让附近的饭店送过来的,几个清淡的炒菜,对他和柏阅冬来说都是很好的选择。柏阅冬听到外面没有动静了才从房间里出来,见周先生正往餐桌上摆菜,也没有什么要帮忙的自觉,只默默拉了椅子坐下。

周先生用开瓶器开了冰冰凉凉的汽水,插上吸管递过去。

柏阅冬接过,吸了两口,是橘子味的汽水,酸酸甜甜的,很开胃。

他放下瓶子,正要吃饭,脑子里有根弦动了一下,窄口瓶子。

柏阅冬看向汽水瓶,又看看刚坐下的周先生,道:“我要这个瓶子。”

周先生专心夹菜,并不看他:“好。”

柏阅冬吃了饭,喝光汽水,去洗手池将汽水瓶里里外外冲了几遍,又用纸巾擦干,拿回房里去了。

周先生的装修还在继续,书房是典型的中式风格,深色的木书柜,宽大的木书桌,摆放上各式各样的山水人物摆件,细腻而精巧。送家具的工人累得汗流浃背,并没有什么心思欣赏典雅的书房装饰,匆匆抓起脖子上搭着的毛巾擦了汗,准备收钱走人。

“稍等。”周先生转身进卧室去取钱。

三个膀大腰圆的工人站在书房和次卧中间的过道等待,还没等到老先生出来,就先听到次卧传出来的“呜呜”声,不像人声,像一阵风吹进窄洞里,配合着紧闭的红棕色房门,其中一个工人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周先生不紧不慢地出来,低头数钱,此时房中又传出那“呜呜”的幽鸣,工人们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看看老先生,又看看那扇紧闭的房门。

周先生将钱递给他们,道:“家里小孩在学笛子。”

工人们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接了钱,却还是有点脊背发冷,赶紧溜了。

周先生看着他们离去,抬手敲敲次卧房门,过了一会,才等到柏阅冬打开一道缝隙。

“今天没有人了,出来吧,你屋里闷,等会吹缺氧了。”

柏阅冬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汽水瓶子,抿抿唇道:“知道了。”

其实出来也不一定是好的选择,柏阅冬几乎找不到地方吹他的汽水瓶子,坐在餐椅上吹,太奇怪了;坐在客厅的蒲团上吹,可是周先生就在那里泡茶,他不想面对周先生;难不成要在厨房里吹?柏阅冬不自在地换了几个位置,正决定还是回房去,周先生却冷不丁开口了:“阳台没有人。”

柏阅冬看向阳台,外围一圈摆满了各种新鲜绿植,都是这两日让人送来的,仍剩下很宽敞的地方足够他练习笛子,而且这个阳台面对的是学校外面的大马路,两侧没有也没有邻居能探头过来——压根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有一个瞎眼的学生在吹笛子。

柏阅冬穿过日式客厅,准备迈出推拉门门槛时心中充满了犹豫。阳光这么好,他的右眼却再也看不见了,就算他学会了笛子,又能怎么样呢?他的眼睛不会再回来了,他消沉的一年多时光也不会明媚起来。

学这个破笛子,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

“老师,我不想学。”

小巧的茶壶嘴里汩汩倒出青绿透亮的茶水,热气丝丝缕缕地上升,氤氲了周先生的脸庞。柏阅冬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到那一声平和的“好”。

于是他把汽水瓶子放在茶几上,再次回到了房间里。

过了一个多小时,柏阅冬又从房里出来了。彼时周先生已不在客厅,茶具也都清理干净,摆得整整齐齐,那个汽水瓶子还在茶几一角,一动不动,好像特地等着他一样。

柏阅冬拿起汽水瓶子,静静地迈出了那扇推拉门。

不多时,阳台上传来吹汽水瓶沉闷的“呜呜”声。

吸气呼气,很机械的动作,来来回回,但是柏阅冬很沉醉。在这样无聊的重复中,他什么也不用想,要不要读博士,就算读完博士哪个学校会要他这么一个瞎眼的人工作,就算找到工作他又该如何成家,还有秦嘉辰,她去法国是不是快一年了,是明年回来还是后年,还会不会和她再见面,见面了又会如何……

所有的问题缠成一团乱麻,在这些时日死死堵住了柏阅冬的心。他知道这一团乱麻的线头在哪里,左不过是他眼睛瞎了这回事,可是这个线头已经缠死了,再没有办法解开了,后面的一切事情也就没有了解决的可能。

师父千辛万苦为他找一个博导,把他送到周先生这里来,徒劳而已。

柏阅冬在一次又一次吹瓶子的过程中用尽了自己的力气。他竭尽全力去吸气,把腹部撑得胀胀的,又绵长地吐气,让他的气息渐渐充盈在玻璃汽水瓶里,“呜呜”声从小到大,再慢慢消失至无声。他一遍遍听着那“呜呜”声,直到脑袋发昏,再也没办法去想那些事情。

筋疲力竭之时,他在夕阳下淌下了一行热泪。

柏阅冬抬手擦了泪,转身要回房,却看到刚走到客厅的周先生。他不知怎么的有些尴尬,把头朝右边低了下去——他知道周先生已经看过他的瞎眼,但仍然习惯性地要遮挡。

周先生对他吹瓶子的行为不置可否,只道:“书房布置好了,有一张桌子是给你的,你可以去练字。”

“知道了。”柏阅冬应了一声,绕过周先生,回了次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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