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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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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怕我会后悔。”

刘巍思在厨房里洗了杯子,倒了茶,放在庄遂平前面,照旧盘腿坐在地上,静静地听老师和同学谈话。

严先生没问他后悔什么,却转而问:“你有信心读博吗?”

庄遂平有些消沉地摇摇头。

“那么,你为什么不放弃就好?”

为什么呢?他也问过自己这个问题,甚至能回答得上来,但是他没办法相信那个答案。

他仍然期待着来自老师的爱。

他的家庭已经摧折了他许多许多年,时间磨损了他的渴望,长久的打压和漠视让他再生不出一点希冀,可是纪慎不一样。

他对纪慎有过最真挚的崇拜,也亲眼见过师生间超越血亲的情感,在无边的黑暗中,他曾经卑微地盼望过那样浓烈的感情能够在他和纪慎之间产生。

就算纪慎否定过他,嫌弃过他,打骂过他,可纪慎也教诲过他,更不要说这段时间以来纪慎做出的改变。

他收到了来自纪慎的礼物,听见了纪慎柔软下来的话语,也看到了他眉眼间的痛惜和无奈。

也许,纪慎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愿意当他的老师的,而他,愿意为了这一点点,再次飞蛾扑火。

他来到这里,是为了确认,他这次会不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觉得,”庄遂平伸手握住杯子,搪瓷杯里的热茶水丝丝缕缕地冒着白气,“事情好像和过去不一样了,我很茫然。”

“过去,是什么时候?”

庄遂平转头看着严先生,怯弱回答:“是我在这里住的那段时间。”

是我最痛苦无助的时候,也是他最恨不得我走的时候。

严先生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像对自己的小孩一样,缓缓道:“你知道纪沅吗?”

庄遂平点了点头。

“纪沅是在恢复高考那一年走的。当时我刚回来,事情闹得很难堪,你师爷,也就是纪老先生,特地打了电话来,要我劝劝纪慎。可是你知道,你老师的性子。那时候人也年轻些,不觉得儿子走了是什么大事,扬言说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严先生叹了声气,“算回来,纪沅走了有七八年了吧?这么多年当真没回来过。纪沅这一点倒是随了他父亲,说一不二。”

“纪沅走的第二年,巍思就来了。他很喜欢巍思,一是我的缘故,二是巍思很听话。他很爱带着巍思在身边,其实也是透过巍思在看纪沅。”

刘巍思从没听过这些往事,歪在茶几上撑着脑袋,听入迷了,忍不住问:“纪沅跟我一样大吗?”

“纪沅比你小一些,但是你来读书那一年,纪沅在南京上学,他爷爷那里。”

“可是我没听纪老师说过这些事。”

“他那张嘴,哪里能说出想儿子这种话?”严先生埋汰了一句,又接着道,“遂平,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你来了,巍思也从他身边走开了。”

庄遂平隐隐约约感觉到接下来的话很重要,喉咙发干,不自觉地拿起杯子,慢慢喝了一口茶。

“你代替了巍思,成了他的儿子。”

这个儿子自然是要打引号的,但庄遂平还是很难相信。

“他明明,很讨厌我。”

“他当年,更讨厌纪沅。”

这个讨厌也是要打引号的。纪慎没有在自己的父亲身上感受过真诚完满的爱,也没有学会做一个有爱的父亲,他由着自己的情绪肆意发酵,全都倾泻在最亲近的人身上。

“遂平,他可能对你说过一些不好听的话,也做过一些不好的事,那是因为他觉得你是安全的,就像当年纪沅和巍思一样。”严先生拍拍他的肩,“纪沅走的时候他没有挽留,这些年大约很后悔,但是又开不了口,现在到你了,他可能不想再来一次。”

“他心里,是很看重你的。”

庄遂平似乎被触动了,嘴唇抿紧又松开,颤声道:“可是,我很难相信。”

“不怪你,他有性格上的缺陷,而且年纪在这里,也很难改变。巍思在的那几年,他性情倒很好,是巍思滋养着他的缘故。我不能要求你像巍思,也不会强留你下来,我甚至要告诉你,你留下来读博,也未必能和他好好相处,我只告诉你,你要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内心的声音。

庄遂平又喝了一口茶。

“老师,这种事您怎么不早点说给我听?”

“你也没问呀!整天就会回来告状说纪老师打你!”

刘巍思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严先生语气轻松了些,道:“遂平,你再想想吧,要是想留下来,这两天就去交材料,然后和巍思一块儿上图书馆看书复习去,省得他一天到晚在家里烦我。”

“我哪有?哼!我明天就上图书馆去!不,我今天下午就去!到时候别说找不到我!”刘巍思赌气似的,扭开了身子。

庄遂平看他小孩似的闹脾气,竟是笑了笑,道:“我明白了,严老师。”

和庄遂平不同,柏阅冬这些天一直过得很平静。他对练字这种事情没有特别的渴望,虽然因为专业的缘故接触过一些,但始终没有太大兴趣,因此对周先生的提议,他搁置了好几天。

但在这几天里,他一打开次卧的门,就能看见书房门敞开着,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书,隔板上贴着周先生自制的标签,书房中是一张宽大的红棕色桌子,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一张桌子面对着窗户,窗台上还摆着两盆小绿植。

那是留给他的桌子。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书房始终空着,就像特地等待着他一样。

柏阅冬拿着笛子去了阳台。

吹了几天瓶子,他已经可以顺畅地吹响笛子了,于是开始练习指法,通过改变出气孔来形成不同的音调。他再不能沉浸在机械的呼气吸气中,而要调动脑子来记忆,控制指尖的抬起或按下,以及呼吸的时机,有些难度,但不多。柏阅冬花了一个下午,已经可以记住那个基础音调如何得来了。

就在回房的时候,他再次看到了那间空空的书房。

全新的桌子和椅子,空无一人的房间,像宿命一样召唤着他。

柏阅冬忐忑地走到书房门口,突然就被一种熟悉的感觉所包围,一个家,一个满是书的空间,一个属于他的安全的地方,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吗?

他走进去,将笛子放在桌上,看看桌上的各种东西,挂着毛笔的假山笔架,微微凹下的黑色砚台,叠得整齐的纸张,甚至还有长方形的刻着花鸟图样的镇纸。

柏阅冬拉开椅子,打开砚台,倒水研墨,铺纸取笔,一串动作一气呵成。可真蘸了墨要落字时,却不知道写什么了。

他怎么去写他耀眼夺目的前半生,又怎么去写从高空坠落的那个黑暗瞬间,甚至是跌落后的消沉不堪。他不过是像莎士比亚说的那样,为了自己的荣誉,哪怕是稻秆之微,也要慷慨力争,但从没有人告诉他,力争的后果竟是如此。

想起他决定放弃时师父说的,希望他不要去争那篇文章,他当时没有说话,可是,他的心里始终回响着一个声音——

即使再来一次,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会去争的。

他从没有做错什么,他维护着本属于他的东西,维护着他和师父夜以继日所产出的成果,维护着一个文人应有的良知,他只是低估了人性的恶。

纷乱的思绪之下,是笔走龙蛇,柏阅冬一刻不停,写了满满一张纸。

鲍照的《拟行路难》。

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柏阅冬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笔,将纸揉成一团,丢进了垃圾桶。

他再次回到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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