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帝书

繁体版 简体版
看帝书 > 太阳和群山 > 第124章 未朽

第124章 未朽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举报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柏阅冬没有坚持,起身穿好裤子就到阳台外面吹笛子去了。

但这一天却颇不平静。柏阅冬一首曲子吹得断断续续时,敲门声却忽然响了起来,“邦邦邦”的,吓了他一跳。周先生去开门,低沉的男声传了进来:“送家具!”

柏阅冬猛地抓紧了手里的笛子,怎么还会有家具送来的?现在回房还来不来得及?他们会不会进屋?会不会看见他的瞎眼?柏阅冬悄悄转了下身体,完全背对着客厅,腰背挺得直直的,丝毫不敢放松。

周先生好似完全不顾及他,敞开大门就让门外两个汉子把东西抬进来,指着茶几旁的空地道:“放这里,竖着放,对,就这样。”

近在咫尺,柏阅冬想,他们一定看见了阳台还有个人,要不要现在吹一下?专心练笛子显得比较正常,可是如此紧张,他甚至连基本的指法都不记得,只能胡乱按着上头的圆孔,把指腹压出一个个小圈。

周先生看着工人摆好他订购的家具,付了钱,将人送出门,回过头来就对上柏阅冬好奇的目光。

最终他们两个的目光都落在了新来的家具上——一张长矮凳。

凳子大约一人宽,一米四五长,跟周先生的矮茶几一个高度,虽是木质主体,但上面是浅灰色绒布包裹着海绵,坐下去应该是柔软的质感。柏阅冬想到以前上海家里的床尾凳,就跟这个差不多。

只是床尾凳为什么会放在这里?一个日式榻榻米客厅,难不成要用这么一个床尾凳接客吗?怎么都不合适吧?就算不是给客人坐,放在这里也很不协调。

但柏阅冬没问,周先生也没有主动说。两个人一如往常吃了午饭,小憩片刻,再次精神饱满地在茶几前相对时,已是下午三点多。

周先生递给他一个长条的盒子:“打开。”

柏阅冬双手接过,放在茶几上,双手扶着两侧,掀开盖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根手臂长的深棕色类似于竹竿的东西。

不是竹竿,柏阅冬没见过这种颜色的竹竿,可是它没隔一段就会有一个类似竹节的凸起,分明是竹竿的形状。

柏阅冬伸手将那东西拿了出来,沉甸甸的,很有些重量,可能是木制的,特地做成竹节的模样,而且它的一端系了一颗晶莹的小玉珠。

柏阅冬问:“是什么?”

“从今天开始,用这个打你。”

柏阅冬手轻轻抖了一下,还是没有太大反应。当周先生伸手过来时,他双手捧着往前送了送。

柏阅冬那几年在秦昭阳面前少有如此恭敬和周到,但周先生并未有太多反应,只是握住竹节带玉珠的一端,另一端在上午送来的长凳上点了点:“趴上来。”

柏阅冬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轻颤睫毛,略带疑问地看向周先生。

这张凳子是给他准备的?是让他挨打的?但是,放在这里,就……不对,是特地放在这里的,周先生那个位置,那根竹节的长度,正好可以打到他的屁股。

他今天上午明明听到送货的工人说是定制的,做了一段时间才送来的。

难道,老师早就在设计他的挨打生活?柏阅冬莫名其妙地气结了一下,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顺从地起身,走到长凳旁,跨坐上去,褪了裤子,趴在柔软的长凳上。

长度的确刚刚合适,周先生比划了一下,“啪”地抽了上去。

木竹节的声音闷闷的,疼痛也是钝重的,一下仿佛能打透几层肉,加之竹节凸起,痛感更加明显,柏阅冬忍不住抱紧了长凳边缘。

还是两三秒一次的频率,竹节打下去,将颇富弹性的两团肉打得往下一凹,随后迅速恢复原状,只是皮肤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跟戒尺或藤条能很快抽出颜色不同,竹节看着不怎么显伤,但却是扎扎实实疼到肉里的。柏阅冬挨了几下,手心就冒汗了。

三十下,熬一熬就过去了。

“啪!”

柏阅冬牙关一紧,没有叫出声来,可实际上却疼得不行了。这么多天挨了好几种刑具,还是这个木竹节最厉害。

“啪!”

忍住,忍住!

“啪!”

好疼……

“啪!”

每挨一下,柏阅冬便要胡思乱想一些什么扛过去,幸而三十下不算多,真拿出毅力来,也不算难事。可当他挨完三十下准备起身的时候,那竹节的一端点在他的背上,阻止了他。

“三十下了。”

“以后打五十。”

柏阅冬那一瞬间都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后悔,却只能再次趴好,默默承受着竹节从上而下的抽落。

很疼,很疼……

柏阅冬眼角泛出了泪花,想起老师问他是不是有感觉了,其实他一直都有感觉,疼、难受、委屈、害怕、不甘……可是他再怎么有感觉,一睁开眼还是发现视野就那么多,他的右眼永远都看不见了。

所以这些感觉到底有什么用呢?没有用的,他的右眼回不来了,一切都没有用了。

到九月前,他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不如就在今天吧。

思绪纷杂间,又二十下过去了,柏阅冬整个屁股又钝又胀,很难形容那种痛感,仿佛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神经,漫长的坚硬的疼痛。

柏阅冬起身,去了书房。

纸铺开了,磨研好了,笔提起来了,可是他没有任何想写的东西。兜兜转转这么久,他觉得可能还是回到父母身边好一点。

就算他还能读博,还能写文章,可是他怎么再站到台上在众目睽睽之下作汇报?他怎么在将来站到讲台上给学生上课?他怎么成长为像师父一样像老师一样的硕导博导?

长者们遗憾地叹息,同龄人低着头窃窃私语,学生们好奇地打听,而与他无关的人,会在背后指指点点。

因为他的瞎眼。

他本可以比所有人都优秀,但是他失去了一只眼睛。因为追求真相与正义,他失去了一只眼睛。

心潮翻涌之时,笔已经落在纸上了,李贺的《赠陈商》,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

可是朽字还没有落笔,他的手便被死死抓住了。

柏阅冬眼泪淌了下来。他知道,这么久以来,一直都有人阻止着他的心朽去,过去是师父,现在是周先生,可是好难,真的好难。

周先生在他身后环着他,右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左手轻轻抱住了他。

“阅冬,要坚强。”

柏阅冬泪如雨下,右手虎口一松,让毛笔从中间滑落了。

他到底没有落下那个朽字。

他转过身,抱住了周先生,哭着唤了一声:“师父。”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