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草寺的香火很旺。

冬天的空气里夹着刚点燃的檀香味道，白烟从香炉里袅袅升起，被阳光一照，浮在空气里像一层朦胧的薄雾。天是晴的，太阳虽然亮，却并不暖。风从人群缝隙中穿过来，蹭过脖子的时候还是会让人忍不住缩一下肩膀。

游客不少，排队求签的人沿着主殿一路绕了个弯。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队尾还有工作人员拿着木牌引导。

关悦终于跟着队伍走到了神龛前。她冻得脸都有些红了，双手紧攥着那枚硬币，在手心里搓了好几圈才舍得松开，轻轻扔进钱箱。

投完币，她却忽然有些犹豫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人群外的和玖。

他就站在一旁签文抽取的长木柜边，围巾松松地挂在脖子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神情懒懒的，像是跟这些热闹都没什么关系。他正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寺前的人流，像模特拍照前随意地候场站姿，却正巧捕捉到她投来的目光。

他眨了下眼，走了两步过来。

“怎么了？”他低声问。

“是怎么拜来着？”她有点尴尬地说，声音不大，却也不确定自己该怎么做。在她身后，队伍还在不断推进，后面人的催促目光已经投了过来，她一慌，才发现自己说的是中文。

意识到和玖听不懂，她赶紧低头想翻手机翻译器。

但显然，她的慌乱已经全写在脸上，根本不需要翻译。

“投币，摇铃，拍手两次，然后拜。”

他用英语说着，语速放得很慢，还顺手做了个示范动作。

“哦哦！”她一边点头一边照着做，语气带着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看她开始按部就班地祈福，和玖就退开了两步，让出位置。站在香火之后的阴影里，却也没走远。

他心里有点好笑。

这个地陪的角色真是当得突然。原本只是昨晚看完《GIFT》演出后在电车站附近的一家居酒屋碰见了关悦，正巧她在和樂通话。他还没来得及退开，就被她一把扯住。

她拽住他袖子唧唧呱呱地对着手机说了一大通，等耳机递到他耳朵里的时候，里面是樂熟悉又温柔的声音：

“关悦说你要带她去玩？那就拜托你了，她不太会日语，英文也……也不太好。她未婚夫很担心她的。”

她说“未婚夫”三个字的时候语气很自然，却像是特意强调了一下。

和玖愣了半秒。

他不知道自己该回什么——好像怎么说都不合适。

他最终只对着空气翻了个不太客气的白眼。但该接的任务他也没拒绝，最后也只是照做了而已——像一直以来一样。

“哇！大吉诶！！”

关悦的惊呼把他从回忆里拉回来。那兴奋开心的模样让他不自觉地开始庆幸，这如果是个大凶，他这场被绑架的地陪任务将会有多艰辛。

“真是抱歉呐，其实你不用真的陪我来逛景点的。”浅草寺旁的抹茶店里，关悦戳着自己面前的冰淇淋，有些抱歉地向和玖道歉。

抹茶店里，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阳光正好落在桌面，玻璃外的行人川流不息，寺门前的烟火气却已经隔了一层暖气的静谧。

“反正我今天也没什么别的事。”他语气随意地回了一句，垂眼喝了口水，停顿了一下，又问，“不过你为什么不和他们去温泉？”

“多不合适啊……他们团队庆功，我又是个外人，语言也不通。”她说得轻描淡写，“樂樂本来就不喜欢庆功宴这类场合，但这次她逃不掉。如果我也去了，她还得分心照顾我，压力会更大吧。”

说完，她把手机推到和玖面前。翻译App还在一句一句地自动跳出中日文对照，和玖低头看了几行，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关悦以为他不会有回应了。

直到十几秒后，他忽然低声开了口：“樂应该已经不讨厌那种场合了吧。至少，跟他们几个在一起……不一样。”

他说得很轻，却说得肯定。

他见过她和主创团队视频会议的样子。几次排练他提前到了练习室就会碰见正在见缝插针和团队开会的樂，她总是坐在地板上，腿圈在怀里，抱着笔记本在那儿想东西，全然不顾镜头里自己斜坐的样子。

有时候她会突然抬头，像想通了什么一样打个响指，然后话题一转，整场讨论的节奏都被她带着走。

“是嘛，如果是那样挺好的……”关悦点着头，满脸欣慰。她又低头戳了一勺抹茶冰淇淋塞在嘴里，过于浓郁的茶味苦得她皱眉，“这还没有咱们19年在北京的那个咖啡厅吃的好吃呢。”

“谁让你选最浓的了……”和玖忍不住吐槽，“不过也亏你记得，19年啊，真遥远。”

是啊，遥远到在那时候之前，还没有羽生结弦这号人物出现在他们的生活里。樂真是把他藏的太好了……

和玖没有再继续，关悦也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吃着冰淇淋顺便悄悄地观察着他的表情。那年英皇的巡演季，樂带着她去看了和玖的演出，后面还作为地陪带他逛了北京。那时候看着他俩之间的默契，她曾经也算是站错了CP的人。现在和玖这深沉的表情，让她突然会意过来，或许她当年没看错什么，只是故事后来走了别的支线。

“真想知道他们的庆功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随口说着，把勺子往空碗边沿轻敲了两下，像是随意地感慨一句，也像是换个话题。

“那你直接去不就好了。”

他们就这么隔着桌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着。手机在他俩中间还亮着屏幕，翻译软件一句一句跳出静静地运行着，像个不会打扰人的旁观者，记录着这场略显临时却不至于尴尬的对话。

手机忙着翻译，显然忘记了给远在伊豆的樂发去任何消息。

杉之原樂靠在温泉旅馆二楼的走廊栏杆上，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藏进羽织袖子里，指尖已经有点冻僵。木制长廊通往山侧庭院，光线柔和，风吹来时带着些山林里的潮气。

她刚拨完给关悦的电话，对方没接。

想着也许是在电车上、或者忘了充电，她犹豫了一下，换了个号码拨出去。

这次是和玖。

电话响了两声就接起来，对面背景很嘈杂，还有什么热闹的背景音。

“喂？”

“……她在你那边？”樂的语气很轻，也很快。

“嗯，是啊。”和玖声音混在了热闹里，“我陪她逛电器城呢，她说要给男朋友买游戏。手机没电了，你不用担心。”

樂轻轻呼了口气。

“那就好，这次辛苦你了。”

“别谢得这么快——要是真感激，下次别让我莫名其妙地变导游。”他刚说完，就好像对着远处应了一声，“回头导游费记得结，哦对，也可以让她男朋友结。”

樂听出了他语气里的笑意，也笑了一下，低低地说了句“好”，便挂断了电话。

她站在原地看着手机屏幕黑掉，风吹过来时，她的头发扫过脖子，有些痒。她伸手把碎发拨到耳后，然后收起手机，沿着旅馆长廊往回走。

温泉旅馆的木门关着，里面是榻榻米上的热气腾腾。门一推开，果然是一股炖锅香气扑面而来。

大家都围坐在矮桌边，热菜正上来，小火锅咕嘟地冒泡，清酒瓶倒在温泉暖壶里正缓缓回温，空气中飘着柚子皮和味增的味道。

“诶～！樂去哪儿了？刚才不见人影哦？”Mikiko老师一眼看到她，笑着打趣，“是不是偷偷跑去泡汤啦？这样可得罚一杯哦～”

她身边的同事立刻起哄：“对对对！老师倒！”

Mikiko夸张地应了声“收到”，拿起桌边的红酒瓶给她倒了小半杯，递过来时还调皮地晃了晃酒液。

樂刚伸出手准备接，身旁却有人先一步伸手挡住了杯子。

坐在旁边本在和手舞足蹈兴奋地和武部老师聊着音乐的羽生结弦，突然伸手，指尖轻轻顶住酒杯边缘，另一个话题里的兴奋劲儿还没来得及转换，满是笑意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威慑力，只让人觉得软绵绵的像撒娇：“Mikiko老师可别闹了，她红酒可不成。”

他一边说，一边居然顺手接过了酒杯，落在自己面前，仿佛是怕她不小心又去接。

一桌人顿时安静了一瞬，然后“轰”地一下笑开了。

“诶诶诶诶诶——结弦桑你搞错对象啦！”

“樂酒量可是出了名的好诶，你拦得也太快了吧？”

“你拿走酒干什么，你才是不能喝的那个吧？哈哈哈——”

羽生结弦被大家起哄得也跟着笑，挥着手：“我是喝不了，可是红酒真的不适合樂呀！我可没乱说，她……”他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每次喝了之后，就会……很快睡着。”

这下不止是笑声，是整个榻榻米上的气氛都暖了几分。

“哈哈，你这样暴露我们杉之原导演的弱点不合适吧？”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逗着羽生结弦，这位在工作时格外严格的总PD在工作之余总像个调皮的孩子，跟大家插科打诨。樂也总是这样，不负责关键输出，但是也跟着他们笑着，在话题一直跑的时候，倒了一杯清酒饮下，让大家顺利往下一个话题聊去。

羽生结弦和大家贫累了，只是很自然地往她椅背靠了靠，手撑在椅后，像是不动声色地把她从起哄声中“圈”了起来。

樂趁着他倾过来的姿势，小声说了句：“我是去给和玖打电话了，看看悦悦的情况。”

“我知道。”他轻轻点了点头。

晚宴在一阵阵笑声与清酒的余韵中慢慢散了。

菜盘见底，热锅熄了火，有人靠在榻榻米上打着呵欠，有人抱着浴巾起身往外走。

“我们先去露天那边啦——”

“诶，谁拿了我浴衣腰带啊！”

“快快快，温泉关门前赶一波！”

说笑声中，大家三三两两地组队去泡汤。

最后，只剩下羽生结弦和杉之原樂还坐在原地，把刚清空的茶碗轻轻放回托盘。两人向服务人员道了谢，这才一前一后地走出餐厅。

旅馆的夜风穿过回廊，纸门留着一角缝隙，外头温泉池那边传来水声与间或的笑语。灯光温黄，拉长了两人脚边的影子。

回到房间时，灯光已经被调暗。私汤那边雾气袅袅，暖色的光洒在水面上，像一池静静呼吸的光。

杉之原樂解下发带，坐在池边垂下脚尖，水声在夜里安静得像被包了绵。羽生结弦随她一同入水，靠着池沿仰头看天。

“这边星星好多啊。”樂轻声感叹，“果然还是乡下容易看见。”

羽生结弦“嗯”了一声，没看她，只是仰着头出神地望着夜空。

“Gift真的……结束了呢。”

“嗯，是啊。你很棒哦，羽生选手。”

“你也是啊，杉之原导演。”他忽然坐直了身体，神情一本正经地看着她：“顺便说，我不介意你叫我羽生PD。”

“哦～失礼了失礼了～”她笑着拖长语调，“很棒哦，羽生PD！”

羽生结弦满意地点点头，重新慢慢地沉进水里。过了一会儿，水面忽然冒出两串泡泡，“咕噜噜”地响了两声。

“……我饿了。”

樂以为自己听错了，有些惊讶地转头看着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泡在水里的羽生结弦。

“羽生PD，我们刚刚才吃完晚宴耶！”

“可是我一直在聊天啊，都没顾上吃……”他可怜巴巴地说，“我们去吃烤饭团吧？”

“我不吃。你自己去。”

“一起嘛～～”

“会胖！”她认真地反驳。

“没事——吃完回来运动一下就好。”他凑到她耳边，语气带着点得意的调皮，还没等她生气，已经一把滑出池子，飞快套上浴衣。

“走啦，我是真的饿了！”

Elevenplay的主编舞老师泡完温泉回房，经过公共休息区时，闻到一股熟悉的泡面和烤饭团香味。两个穿着浴衣的脑袋并排坐在角落，背对着走廊，一边吃一边窃窃私语，笑声时不时溢出来。

她揉了揉眼睛，怀疑是自己喝了酒泡了汤、眼花了。再定睛看了一眼——

还是选择当没看见，转身默默回房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