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揽月凝眸盯着她，不言不语，气压依旧很低，“看来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你只是不在意。”

“我在意什么？”鱼子桑怒火已经开始压制不住了，“我连用个人都得考虑你会不会争风吃醋是吧？再给我摆出这副死德行麻溜的滚回京城！”

鱼子桑怒气腾腾的背影看上去似乎要去杀人，秦揽月站在原地，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忽而目光转向卫凉，“你最好是自己滚，还能留条命，若要本官出手……”

“卫凉！”鱼子桑在拐角处停下，回身叫了一声。

卫凉看看秦揽月，又看看鱼子桑，似乎在犹豫。

鱼子桑也不等他，直接转身走了。

如果连秦揽月那关都过不了，那也没有再管他的必要，她要的是自己人，不是秦揽月的傀儡！

秦揽月见状唇角扯出一抹笑，像是在冷风中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盛世桃花，然而这笑意并未维持多久，却见卫凉对他抱拳行了一礼转身追上鱼子桑，他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虽然依旧摸不准这位姑娘的来历，但他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也想知道他在她眼里到底有什么价值。

秦大人固然位高权重，想要他的命也不过一句话的事，但他直觉，只要自己站对了人，即便是秦揽月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鱼子桑抿直的嘴角稍缓，头也不回的走进议事厅。

卫凉走到门口，不知道该进不该进，就听鱼子桑说，“进来。”

他没有再迟疑，抬腿跨过了门槛。

此刻的他或许并不清楚自己跨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但多年后再回想，他才明白这一步对他而言是改变命运的开始。

秦揽月也随后跟了进来，表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旁的情绪，让人把居元畅的卷宗拿给鱼子桑，“居元畅能在抚阳作威作福这么多年，且每次都能不给朝廷下派的巡抚抓到任何把柄，要说上头没人是不可能的，但这个人藏得很深，我和霍大人都没查到什么蛛丝马迹，把居元畅拖到年后再入京定罪，也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救他。”

这一拖，果然就拖出问题来了，暗处那人倒不是要救居元畅，竟然直接给杀人灭口了。

“牢里那些人重新审，居元畅一死，某些还心存幻想的也该醒醒了。”鱼子桑指尖无规律的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对了，一直没来得及问刘铁柱的死因。”

周立的案子定罪之后，刘铁柱的尸体便被衙门送了回去，刘铁栓一家帮着秋娘草草办了刘铁柱的丧事，下葬的时候鱼子桑去过一趟，秋娘没说她也就没问什么。

但刘铁柱死在周立手里这点，她一直不是很明白缘由。

卫凉道，“原是周立带着人巡街的时候遇上了一位街上卖冬枣的老妪，他随手拿了两个枣子觉得好吃，就让人把那老妪的一筐枣子搬走，那老妪就指望着卖了这点冬枣换点粮食过冬，求着周立赏点银子，周立便把人和枣摊子都掀了，刘铁柱从赌坊里出来正巧遇上，帮着老妪把摊子扶起来，随口骂了两句，谁知道周立那些人没走远听到了，回来就对着刘铁柱一顿打，下手没个轻重就把人打死了。”

刘铁柱为了帮人被人打死了？这倒是鱼子桑没想到的。

似乎看出了鱼子桑的疑惑，卫凉解释道，“刘铁柱虽然为人不怎么样，但在北山屯也是出了名的孝子，听说是那位老妪与他亡母有些相像。”

鱼子桑点头表示了解，如果这么说确实说得通。

这世上本就少有单纯恶到极致的坏人，再坏的人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鱼姑娘，外面有人找。”有个护卫急匆匆跑进来，“说是您家中的夫婿，过来给您送件御寒的衣服，顺便问问您今天什么时候回去。”

秦揽月眸底的郁色一闪而逝，转眸看向鱼子桑。

鱼子桑甚至没有迟疑就道，“我去看看。”

鱼子桑出来的时候，晓仲延就站在衙门口的屋檐下，借着门口的石狮子挡风。

昨日落了雪之后地上一层白，厚厚的积雪还未曾化去，今日虽然有日头，却比昨日还要冰寒刺骨。

晓仲延听到脚步声立即朝门内看去，看到从里面缓步走来的少女，目光再无法移开分毫。

她身上不知何时换了一身锦绣罗衫，白色的绣花棉袄外罩着烟青色罗裙，外层套了过膝的青色棉褂，脖子上围了白茸围脖，身上还披了一件白色的貂皮大氅，已经长出了些许长度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和一只银色蝴蝶发箍固定在脑后。

他忽然间觉得这个人距离他十分遥远，似天边抓不住的浮云，虚无缥缈；似东边初升的暖阳，耀眼夺目。

“我不是说过回去会有人送，这么冷的天，怎么还大老远跑这一趟？”鱼子桑走近了看清是晓仲延，开口问道。

晓仲延把手里的披风往怀里藏了藏，低着头，“我来买点年货，顺道过来看看……”

“不是说送衣服？”鱼子桑看了眼他手里紧攥着的披风，从他手里拿过来抖开，给他披到身上，“我这边霍大人都有准备，你们不必担心，照顾好自己。”

晓仲延本想阻止，但她已经仰着头动手帮他系上，他也就没有执意再脱下来，“因着那火床的事，闻人公子今日上午来家中送了些东西，大哥担心你出门在外受凉……倒是我们忘了，霍大人怎么会考虑不到这些。”

“瞧你这话说的，霍大人准备那是霍大人的心意，你们准备的那是你们的心意，我用不用得上是一回事，这心意我确确实实是收下了。”鱼子桑拍了拍他肩膀，“天冷，早些回去。”

晓仲延脸色一红，“什么心意不心意，你少自作多情。”

“那算我自作多情。”鱼子桑倒是没纠结这个，“居元畅在牢里死了，后面事情有些麻烦，我不一定能每天回去，你们晚上早点休息，不必等我，若是时间太晚我就在县衙住下了。”

晓仲延看向她，似乎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只叮嘱了句“万事小心”就走了。

鱼子桑原是盯着他的背影发呆，忽而余光瞥到转角窜出来一个黑影，她脚步一顿立即往晓仲延的方向追，“二哥！”

晓仲延甚至没来得及回头，身子被人推了一把，直直撞到迎面而来泛着寒光的长刃上，血液浸染了一地。

蒙面的白衣人甚至没有片刻迟疑就把剑从他胸口抽出，直指前方逃窜的黑影，那黑衣人嘴里大喊着“救命”，一个劲往衙门口跑。

门口的护卫也连忙抽出佩刀冲过去救人。

可即便如此，那黑衣男子还是没能逃脱，被白衣人一剑刺中心脏，因着惯性往前跑了两步，一头栽进雪地里。

白衣人见状轻功一跃，飞上房顶，眨眼间没了踪迹。

“愣着干什么？追！”鱼子桑大喝一声，那些护卫这才反应过来急匆匆跑去追人。

鱼子桑蹲在晓仲延跟前，小心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迅速从身上撕下衣带给他止血，“二哥……”

霍临澜正巧带人回来，见此情景慌忙跑过去，“我抱他进去，里面有大夫。”

鱼子桑挡住他，指了指倒在雪地里那人，“看看他死了没有，杀人都追到衙门口了，这人身份不简单。”

鱼子桑说完弯腰把晓仲延抱了起来，招呼了一个护卫，“给我叫大夫。”

晓仲延大概这辈子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被一个女人这么抱着，他能明显感觉到血液在不断流失，体温也在不断下降，这种程度的伤他不觉得自己还能活，从前在山上他也受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每一次觉得自己快死了的时候，他都想，死了也好，少一个人大哥就少一个累赘。

可是这次他头一次害怕死亡，或许是她怀里太温暖了，他想多留片刻，或许是怕死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子桑……”晓仲延攥着她胸口的衣襟，“我、我如果死了……咳咳咳……”

鱼子桑拧起眉，把他放到床上，“闭嘴，死不了，你死了我怎么给你几个兄弟交代？”

他却下意识攥住了她的手，“如果……只是为我呢？”

鱼子桑愣住，恰好这会儿大夫进来了，她抽出手给大夫腾出位置。

霍临澜也急匆匆跟了过来，“那人伤口正中心脉，已经……”

鱼子桑抬手制止他，“凶手抓到没？”

“没有，还在派人搜捕。”

“杀人都杀到衙门口来了，若是凶手再在眼皮子底下跑了，朝廷还有什么公信力可言？”鱼子桑冷笑，“通知霍大人，五百县兵全部派出来抓人！”

“县兵是为预防地方动乱设立，这个时候……”

“公然在县衙门口寻衅杀人，单单只是杀人？这是在挑衅！挑衅陛下的权威，嘲讽朝廷的无能，当以谋逆罪论处！”

霍临澜一愣，迅速反应过来，“是！”

秦揽月不知何时进来，立在人群之中，目光在鱼子桑身上一直没有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