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我吧。
是这三个字,如果时弋没有解读失准。
“是么。”池溆这两个字落得极轻,好像刚才那些话的冲击力,都不及电影映前广告中插播了天气预报。
他看着时弋似乎要从这份窘促里离场,“时弋,你要听啊。”
时弋便定住了脚。
“走火入魔,兴许你说得不假。”池溆伸手将唐晏衬衫领口上落的烟灰轻轻弹了,又凑近一眨不眨地看着唐晏的眼睛,似乎这是最起码的邀约诚意,“那我现在就来问你,只对我一个人俯首帖耳,将我敬若神明,愿意吗?能做到吗?”
“我......”唐晏偏过了头,因为这目光似乎含着刺,能够轻易刮花任何人的假面。他又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在池溆的目光里宣告落败。
“我刚才话说半截,你们着急什么,”唐晏挠了挠后颈,仍在闪躲着目光,“我的意思是类似那样的话,池溆你应该听过很多吧,我就好奇那么多选择,为何你偏青睐最下乘。”
“我有点要生气了。”时弋小声嘟囔着。
和这种人生气是王八蛋行为,但是纵容这种王八蛋胡咧咧更是王八蛋中的王八蛋。
“怎么算最下乘,你今天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时弋挤到池溆前头,“一个人的眼光烂,势必烂得平均没有偏颇。你不也标榜是他的朋友么,那你该与我同列,不对,兴许我还让你望尘不及呢。”
“你如果要看低我,就是看低池溆,也是看低你自己。”
时弋“哼”了一声,“怎么不说话,说说呀,我如何最下乘。”
唐晏重重地喘了两声,伸手推了时弋一把,“你个小警察叫嚣什么,你怎么配和我比,钱啊资源啊,你有吗?我有,多到两个手都攥不住,池溆想要什么我都能给。”
池溆将手从时弋的肩膀上拿开,一声轻叹之后接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
“唐晏,你也醒醒,不能算了,必须要醒。”他按住了唐晏的肩颈位置,将人往眼前带了带,“怎么在国外呆了几年也丝毫没有长进。”
“看看我啊,”他晃了晃唐晏的肩膀,“没有成为资本的玩物,日日仰人鼻息、跪求荫庇,让你此刻的天真与傲慢全无用武之地,很失望吗?”
都怪光线太暗,让时弋一时分辨不清唐晏脸上是被拆穿的窘迫还是被误解的恼怒。
唐晏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吐出一个字来。
“你还搞错了一件事,”池溆转头看了时弋一眼,再看向唐晏,“你怎么就断定不是我在摇尾乞怜,请求他爱我就爱到底呢?”
“你疯了吧,”唐晏将人推开,他步子凌乱地走到雕塑边踢了一脚,“你真疯了,你他妈真疯了。”
他又突然快步走到池溆面前,“我是为你好,你应该信的。”
他的目光突然转向时弋,“没有利益捆绑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你不要得意忘形。”
“哦,差点忘了你是人民警察啊,”唐晏抚掌上下轻晃,真一副关切的模样,“悠着点,小心铁饭碗摔得叮当响。”
末了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冲池溆点了下头,“走了啊朋友。”
直到车的尾影在视线里消失,时弋都没有缓过神来。
而他回过神的第一句,便是:“你给我请个保镖吧,我怕他暗杀我。”
这个世界乱了套的,他早知道了。
池溆先前取下了眼镜,不知什么情绪作祟,又重新带上了。
“代价太大。”池溆手搭上时弋的后颈,开始往酒店的方向走。
时弋明白池溆话里的意思是暗杀的代价太大,他又想到今天这场电影付出的代价也太大,“如果我今天不过来,不看这场电影,你们不至于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吧。”
“惺惺作态也很累的。”池溆手绕过时弋后颈,捏了右侧的脸颊肉,“你不是说过吗,我身边的人很多,所以少了他一个也不会怎么样。”
“所以时弋,我的世界还高不可攀、远不可亲吗?”池溆还没有撒手,“金光闪闪还是狼藉遍地?”
时弋却好半天没作声。
“为什么不高兴了?”池溆放弃了既定路线,拐进了一条通往临湖公园的路。
时弋将他的手撇开,径直往小公园的电动伸缩门走去。
“还有其他门吗?”池溆抬头查看了一圈,却只是为了确认是否有监控。
“你真是守法好公民啊。”时弋双手一撑,已经翻了过去。
人民警察带头,池溆没有不跟的道理。
可等他落了地,却发现时弋早不见了踪影。
他凭着感觉走了左边的小路,很快就走上木质栈道,进入了一片水杉林。
寥寥几盏灯,还是让池溆找到了那个停留的身影。
“你都是随便丢下同伴的吗?”池溆是这样随意拈来一句,可待他将这句再细想一遍,扬起的嘴角便落了下来。
逼近的脚步声成了世界唯一的响。
“池溆,原来你也不快乐。”
池溆被这几个字砸得在原地动弹不得,他要反驳吗,说有钱有名的人的世界,是不会有烦恼、苦痛这些异种。
可时弋已经看穿了,辩解毫无意义。
“嗯,”所以池溆点了点头,“快乐很难的,你不也知道吗?”
“我不知道,你说错话了池溆,”时弋往后退了两步,不去看人,“你应该毫不留情地反驳我,说你的世界被快乐、被鲜花填满,是旁人不可企及的丰盈光鲜。”
“那我重新说,可以么,”池溆一字一句,“有时候我的世界被快乐、被鲜花填满,是旁人不可企及的丰盈光鲜。”
“大多时候吗?”时弋期待地转过了头。
“很少时候。”池溆在靠近,“很少。”
是时弋先撞到池溆怀里的,撞乱了池溆的步子,险些踩空摔下栈道。
“这算什么呢,你应该过得很好啊,”时弋从池溆的肩膀上抬起了头,他已经不止红了眼眶,“这样我的每一笔痛苦才算有了去处啊。”
池溆伸手擦了时弋滚落在脸颊的泪,“是我不对,过得不好是我不对。”
时弋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那你怎么没有早点后悔,如果你早点,就算早到那个我们分道扬镳的雨夜,兴许我会在烧得糊里糊涂的时候,眨眼原谅你的不识好歹。”
“那时候你在发烧吗?”池溆问道。
“发烧了,烧得可严重呢,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咳嗽了一个月呢。”时弋仰起头,不想让眼泪再有冒出来的可能,“算了,搞得我这么卑微呢。”
“我又幡然醒悟了,在你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不怎么值当,我决意痛改前非、重新做人。”
“不是才说我是最好的一个吗?”池溆又拥住了时弋,在耳边蹭了蹭,带着踩了无序的步子,“那怎么才能留住你,你说说看。”
时弋像没听见,顾自说着:“那天我是不是和你说了那首歌的来处,一吻便救一个人。”
“说了的,那天傍晚你和同学在公园发反电信诈骗的传单,天还是很热,一根雪糕也无法拯救,所以你们钻到了树林背后想偷一阵的凉,结果看见了一对中年夫妇在湖边跳舞,当时他们和着的音乐就是那首,通过旁边一只小小的红色音响。”
红色音响的细节,其实时弋已经忘记了。
“那你知道舞步要怎么踩吗?”时弋好奇道。
“我知道啊。”池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和时弋分开了些距离,就想再去拉时弋的手。
可时弋往后退了一步,“你不要先邀请我吗?”
池溆笑笑伸出了手,做了邀请的动作。
“池溆,“时弋握住了池溆的手,将另一只手也搭上肩膀,“你是不是对我说谎了。”
“什么谎?”池溆问得云淡风轻。
他们两个踩着没有节奏的节奏。
“你把我推开的时候,说的所有。”
池溆便停住了动作,呆呆地看着时弋。
是夜的凉吗,时弋发现池溆的镜片起了雾气,他便伸手将眼镜取下。
“你怎么......”时弋没再说下去,只是伸手去擦,可怎么都擦不干净。
这眼泪奇奇怪怪,它停不住了。
时弋只能搬出自己的袖子来,指望袖子争点气。
可不行的,一大片被濡湿还是不行。
“池溆你不许再......”时弋的话被吻堵了回去。
时弋,我不可以掉眼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