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轰轰烈烈却并不怎么值得赞颂的大事,时弋差点干成了。
这绝非夸大其词,将什么池溆啊、郁蓁啊轻松挤下热搜位,他真的只有一步之遥。
如果他没有及时踩下刹车,那辆警车就要横扫一溜儿的路障,成为最恶劣的惹眼包,迎接全国人民的审视,继而顺利登顶热一。
都怪谢诗雨的电话。
他饥肠辘辘,开着车满心期待地向所里的食堂进发,结果谢诗雨十万火急打电话来。
他只听见了八个字,就因为急刹车手机摔下而被迫将通话终止。他听得一字不漏、格外清晰,完啦,池溆进医院了。
具体怎么个完法,时弋也顾不上回拨了,他只是加快了速度,向离商场最近的医院驶去。
他还不算混乱彻底,中途停过一次,在两分钟内丝滑完成下车、剥下模特身上黑色短袖、付款、上车这一整套流程。不夸张地说,老板娘兴许都没看清他的长相。
他的行为在被某种东西全然支配,反正不是理智。他在车里换了上衣,就心急火燎地往大楼狂奔,随后一头钻进了急诊区。
抢救室进进出出,他没有停留,只匆匆往里投了一眼,因为按照一般人的陈述逻辑,如果是抢救的危重程度,在言辞中肯定会首先强调,而不是泛泛的进医院。
其实他都不确定是否会在这里找到,一点模糊不清的直觉,受着它的驱使,或许他可以直接打个电话,或者拐弯抹角地向栗子询问,或许他也......
不用纠结了。因为他稍一侧头,一张帘子远远地被拉上,顷刻抹去了那个人的鲜血淋漓。
他深吸了两口气,可在剧烈的紊乱面前,根本无济于事。他的步子也踩得很乱,那张巨大的布帘和他离得太远,好像至少需要走上一个世纪。
他终于结束跋涉,在布帘外停下,他伸出了手,几乎快要触摸到布帘的柔软,医生的声音响了,适时敲成了他的回魂钟。
“这些油性颜料处理起来不太容易,花费的时间会......”
小丑时弋的手指动了动,果断收了回来,继而生了点和谢诗雨鱼死网破的想法。
不哦,小丑他兴许还攀不上,蠢中之蠢或许跟他更为相宜。
池溆的脚在他的余光里晃了晃,吓得他忙往后退了两步,险些要以为下半身的穿着已让自己无所遁形。
如他所愿,就算他转身远离,布帘都纹丝不动,
“让开!让开!”随之而来的是急促的车轮滚动声。
时弋加快了步子,见抢救室的门大开,一张医疗床被医护人员快速推了进去。
门关上,将撕心裂肺的嚎啕留在了冗长的走廊。这份痛切太强烈、太鲜明,让行人止步,路尽头的人也都转过脸来。
而倾吐这一切的女人正坐在地上,时弋看着一位年长的阿姨靠近,随后蹲下身子,“姑娘,我们站起来好不好,到旁边去坐。”
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从背包的侧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妹子,擦擦眼泪。”
那个女人突然不哭不喊了,抬起头,失神地望了望四周,随后视线锁定了人群缺口。
“咚!”
那块白墙并没有迎受额头的冲撞继而留下斑斑血迹,因为一个坚实的后背挡在了它面前。
“没什么好看的,请大家散开!赶紧赶紧!”
时弋抬头,两个保安走了过来。他靠在墙壁无法动作,并非因为猛烈的冲撞让他丧失了反应力和行动力,而是眼泪太沉重,压得他动弹不得。
他吐了口气,在眼泪里艰难喘息,也在庆幸没有晚一秒,而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虽然以头撞墙不至于像古装片演的即刻一命呜呼,但是也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那个女人一直伏在时弋身上,终于由痛哭转成呜咽。而人群已经散开,应当没有人预留了在急诊长久看热闹的余暇。
除了一个。
池溆站在角落,戴着熟悉的黑色鸭舌帽和黑色口罩,穿着一件并不合身的长袖衬衫。扣子虽然已经扣到顶,口罩也竭力遮挡,但是红色盘桓未去,有心人一眼就能识破。
显然是清理到半程的仓促样子,时弋想,他们的动静太大了,勾起池溆的好奇心在所难免。
“乔儿你怎么了?”一个红衣女人快速走近,将人从时弋怀里拉了起来,随后向时弋发难,“你什么人啊?”
“不是奇怪的人,”时弋从裤子口袋摸索出证件,“她刚才有自残的念头,你记得照顾好她。”
“哦哦,我知道了。”红衣女人将人扶着站了起来,声音激动,“那个男人给不了你好日子过,就矫情得寻死觅活,这回你也跟着疯?”
时弋扶着墙壁站起了身,手刚想摸向胸口又停住了,他还困在池溆的视线里。
他要腹诽,既然你的身份不能过来搭把手,就别在那看个没完,顾好自己吧。
“嗡——嗡——”
时弋转过头,地上躺着自己的手机,应该是刚才从口袋里滑出去的。他这下简直要晕倒,因为手机屏幕生了裂痕。
他捡起手机,接通了来电,快步往门口走,心无波澜地倾听谢诗雨如何悔青肠子。
“早知道我就应该丢弃分寸感,跟去地下停车场的,绝不让那个混蛋有可乘之机。可恨怎么不在咱们的辖区,要是在,我肯定痛殴他三天三夜。”
“也不知道他人去哪了,有没有事,我看有粉丝去了他之前常去的私立医院,没看见人。”
“弋哥你怎么不说话,他不是你的......”谢诗雨突然停住,顿了顿,“你对偶像丝毫不关心啊,太过分了吧。”
“我自顾不暇,”时弋往路边靠近,手支住了安全护栏,“这个点了,我要饿晕在路上了,你难得休个假还操那么多心。”
他挂了电话,觉得胸闷得更厉害了,太阳晒得更睁不开眼睛。他想万一倒在这也不是不行,离急救最近。
怎么都能捡回一条命的。
可他的世界突然被圈囿,因为一件薄薄的衬衫,沾染红色脏污,古怪气味混杂。
“别动。”
声音响在耳边,近到似乎都能感受到呵出的热气。
时弋放弃了将罩在头上的衣服扯掉的想法,因为池溆还说了一句,“这是眼下能想到的,跟你走在一起的唯一方式了。”
招摇与否,时弋已经无心细究了,旁人认出池溆,还是认出自己,随便吧,无所谓了。
他追随着池溆的步调,去往某个未知之境。他应该能想到的,可他什么也不要想了。
他听见车门滑开的声音,随后衬衫被揭下,他又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
“马叔,你去找个地方吃饭吧,顺便买两件新衣服,钱我转给你。”池溆说话间放倒了时弋的座椅。
驾驶座上只穿着工字背心的马叔尴尬地笑了笑,“好好,我现在去。”眨眼的功夫就从车内消失。
可随之降临的不是一片安静,因为时弋蜷在座椅上,□□。
“我躺会就走。”时弋闭着眼睛,眉头皱得更厉害,额头已经生了浅浅一层汗。
“你现在看着很不好,”池溆手指擦过时弋的额头,“我们去看医生,好吗?”
时弋摇摇头。
“那先喝点水。”池溆从座椅旁拿出一只保温杯,拧开盖子,送到时弋嘴边。
可时弋偏过了头,神情不悦,“味道怪。”
“人参蜂蜜水。”池溆解释。
可时弋置若罔闻,顾自道:“你要害我。”
池溆也不强逼,盖上盖子,又拧开一瓶矿泉水,“我为什么害你?”
时弋将矿泉水接了,喝掉小半瓶又还了回去,“也许是颜料沾着很难受,我没有让你立刻摆脱。”
“泼的又不是什么腐蚀溶液,我该偷着乐了。”
时弋猛地坐起身,“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意识到什么又一言不发躺了回去。
“那你说句吉祥话,消灭原先那句吧。”
他侧着身子,手支着头,目不转睛,像在看护什么很了不得的东西。
显然他没有转移注意力成功,时弋的痛苦似乎没有消减。
“除了胸口闷,还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吗?”
时弋的手移动到心脏的位置,居然有问必答,“我觉得我的心可能碎了。”
池溆的呼吸一滞。
“是物理意义上的破碎,撞得我心口疼。”
时弋突然睁开眼睛,问得天真:“你不相信吗?”
池溆想,时弋的问题真坏啊,他只能点了头。
“我不是吝啬的人,而且我还躺了你的车,吉祥话我还是可以送你。”时弋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斟字酌句。
可池溆换了主意,“你现在的痛苦是因为来看我,所以吉祥话应该是我送给你。”
“而且,”他说着碰了碰时弋的小拇指,“我觉得送给你,也等于是送了我。”
你好,那我就好。
时弋一时没转过弯,不过拒绝吉祥话的人是傻瓜。
他收回手,让池溆的触碰再不能得逞,“你说吧。”
“可我的吉祥话很俗套,只希望在有限的岁月里,你能平安、健康,以及快乐。”
糟糕,时弋归位的呼吸频率突然又失了序。
“你可以不要再继续了,这些遍布的红色痕迹所关联的罪恶,和你此刻的纯情样子很不搭。”
时弋在开玩笑,可池溆的脸色却突然沉了下来。
“时弋,我想知道,人的哪些瑕疵是你无法容忍的?”
“底线,底线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