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到华景和原配后,华琛心绪十分复杂,心里逐渐生出了一丝绝望。
原配苏氏出身寒门,同他年少相识,是患难夫妻,他们育有一个女儿华景,家庭十分和睦。
苏氏身体不好,此后未再生育,随着他的官越做越大,迫切需要一个儿子继承家业,她便抬了赵氏做小妾,生下了华威。再后来苏氏的身体每况愈下,没两年便去世了。
苏氏的死并非赵氏所为,她见识不多,不够豁达,抬赵氏并非心甘情愿,华威出生后她的病情加重,积郁多年从而导致一朝病故,华景因此恨上了赵氏母子,也恨上了他。
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有错,诞育子嗣传宗接代天经地义,哪怕华景赌气嫁到许家,最终和苏氏走了一样的路,他依然认为是她们心胸狭隘,可现在许灵攸要替母亲报仇,他才不得不反思自己的错处,不管出于何种缘由,他当时的举动的的确确伤害了三代人!
一想到年少时夫妻恩爱,女儿承欢膝下的场景,他的心里就难过,他爱她们,从未想过要害他们,可她们却因他而死,现在整个华家要为此付出代价,而他却无能为力,心中悔恨更甚。
许灵攸说可以保他一命,可到他这个年纪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狱中的时光十分漫长,他被关进来以后并没有人来提审他,只是孤独地等待,天窗黑了又亮,亮了又黑,不知道过去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等来了秦恒,带来了华家和晋王府满门抄斩的消息。
最后的希望破灭,华琛的绝望很冷静:“我知道你是回来复仇的,废太子一家确实是我逼死的,你连我一起杀了吧!”
秦恒坐在桌旁,右手在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朕答应过太后娘娘,不会杀你,这两日她会给你安排去处。”
华琛坐在他对面,说道:“他们杀的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不恨我?”
秦恒不愿意听他说这些,起身道:“你见朕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大可不必,在我心里,活人比死人重要。”
华琛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片刻后起身追上去,扒在栅栏上道:“华家的事情和太后无关,看在她扶持你当皇帝的份上,请你以后善待她!”
秦恒径自离开,并不理会,他逼死了他的父母,害得他从小家破人亡,他怎能不恨?可是为了如意,他愿意放下这些仇恨,他对她好,根本不需要他来提醒。
……
如意接到华琛的遗书时,已经是次日晌午,华琛在狱中悬梁自缢了。
秦恒得了消息,立刻赶了过来,说道:“我没有杀他!”
如意坐在寝殿门口的玉石阶上,怀里抱着毛茸茸的丸子,伸手将华琛的遗书递给他。
秦恒打开遗书来看,是华琛的谢罪书,说他对不起女儿和原配,拿命抵罪,最后又叮嘱许灵攸注意分寸,只要她守规矩,太后的身份足以庇护她一辈子,若是做出背德□□之事,谁都护不住她。
“好好将他安葬吧!”如意捋着丸子的后背。
她其实早就料到华琛不会独活,他贪权要强,亲人都死了,他什么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秦恒在她身边坐下:“好,我会以国公之礼,将他葬进先帝的陵寝。”
如意轻轻抚摸丸子的头,丸子便跳了出去,她取过遗书,看着华琛最后的叮嘱,心里略有一丝伤感,不管他做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对许灵攸的这份关爱是发自内心的,以国公之礼厚葬黄陵,是她给这份情谊的最后的馈赠。
“大将军的人选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秦恒时刻注意着她的情绪,反问道:“你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如意摇摇头,朝中武将大都是华琛培养出来的,万一她的身份泄露,选出来的人不仅不会帮她,还会害了她。
秦恒想了想,说道:“青叔年纪大了,不愿意参政,他向我推荐了曹平,你以为呢?”
如意想到曹平,他能力不差,战功赫赫,华琛很倚重他,她也觉得他不错,只是心里不解:“你是什么时候收买他的?”
秦恒道:“谈不上收买吧,与丹阳联姻得罪了孟太后,害死了他的儿子曹绍,他一直对朝廷不满,我的身份公开后,他就投靠我了,那年孟太后通缉我,还是他送我出的城。”
“你倒是瞒得挺紧的!”如意挤兑了一句,手里握着这样一张大牌,难怪他敢动华琛,亏得她总担心他斗不过。
“瞒着你确实是我不对,我答应了曹将军保守这个秘密。”
秦恒从袖袋中掏出火形兵符,递给她说:“这个你拿着,我以后只负责管理军队,调兵遣将的事由你全权主导。”
“把这个给我做什么?我又不懂军事。”如意笑着推辞,他好不容易才从华琛手里夺回兵权,她拿走不合适。
她挤兑他是因为不喜欢他有事情瞒着她,可她也清楚他诚信重义,没有坏心。
秦恒直接将兵符塞到她手里:“你拿着吧,就当是替我保管,我需要的话再找你。”
调兵遣将有两种形式,一种是用兵符调兵,例如华琛手握兵符可以掌管天下兵马,再一个就是将领在军中的威信,譬如去年的秦恒利用在军中的威信,纠集边境的兵力造反。
如意本来不想要的,但他坚持要给,盛情难却,只好接过了:“说好了,我只是替你保管。”
秦恒笑着点头,兵符于他而言没那么重要,只要能让她安心,他愿意给她!
有太后大义灭亲的情分在,华琛恢复国公的身份,以国公之礼陪葬延平皇帝陵并不难。华琛入葬后,晋王和华家谋反案彻底了结,秦恒加封曹平为大将军,完全掌控了军政大权。
早年华琛擅权,对于让华家女为后这件事,许多朝臣颇有微词,敢怒不敢言,只能听从皇帝的安排,现在华琛一死,他们便没了顾忌,纷纷上书请皇帝广纳后宫绵延子嗣,秦恒仍以为先帝守孝为由拒绝。
这日,凌薇拿着太后人选,进宫来找他:“不纳妃可以,皇后总得选一个吧?我瞧着唐国公家的孙女就不错,她挺喜欢你的。”
秦恒俯身在桌前作画,不知道什么唐国公家的孙女,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反正记不住了。他直起腰,打量画上女子,漫不经心地道:“他们派你来当说客了?”
那画还未成形,只画了衣裳和轮廓,没有画五官,但凌薇一眼便能瞧出来他在画谁,忧心道:“我知道你喜欢她,可你们的身份不可能在一起。”
秦恒没有把如意的真实身份告诉她,也不打算跟她讲,继续提笔在女子的身旁点缀几朵山茶花。
凌薇走近,苦口婆心地劝:“你和太后的过往不少人知道,本来没什么,可你如果一直不娶妻,外头少不得有人议论,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为太后想想,她是个女人,事情闹大了,流言蜚语能够要了她的命。”
秦恒忽然想起华琛的遗书也是这么叮嘱如意的,心里微微有些恼火,不是因为他们的叮嘱,而是厌恶自己和如意的关系,他想改变这种处境,却又不想逼她做不愿意做的事。
“朕已经说过要为先帝守孝三年,金口玉言,立后的事三年以后再说吧。”他拒绝她的游说。
又是这一套说辞!
凌薇原以为他是不想娶华瑶才要为先帝守孝,这会儿知道他就是不想成婚故意拖时间,他的态度冷淡坚决,心知自己劝不动,气得走掉了。
转头来到了慈宁殿,如意正和宫人们踢毽子,见她气冲冲地进来,忙停下来问道:“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还不是被皇上给气得”,凌薇行了礼,又说:“让他立后他不肯,非得死守那个破规矩。”
如意知道这事跟她有关,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先请她进屋。
凌薇知道他们二人心意相通,但他们的身份摆在这里,既然成不了只能装糊涂,把方才在北宸殿说的话,又重新跟她说了一遍。
如意摇着团扇道:“他不是说了守孝完了再说嘛,你急什么?”
“要真是守孝完了就成亲那到好办了,就怕一个三年过完了又来一个三年。”
凌薇叹气:“他要是有个兄弟姐妹,我也不说什么,可舅舅只剩他这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你说我能不急嘛?”
如意笑笑,也许是年岁大能记事,凌薇对舅舅的感情明显比秦恒要深,颇有些长姐如母的派头。
“要不你帮我去劝劝他吧”,凌薇抓住她的手,哀求道:“我们说的话他都当耳旁风,只有你的话他还能听两句,你是他母亲,这事儿你得管。”
如意:……
都是母亲了,她还能说什么呢?儿子不懂事,她这个母亲只能出面去管教了。
送走凌薇,如意便去沐浴更衣,一个人想了很久。晚上秦恒过来用晚膳,随后一道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她才终于说起了此事。
“安平下午来找我了,跟我说了你立后的事。”
秦恒低头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说道:“她就是闲的没事找事,你别理她。”
如意道:“你跟她说三年以后再说,三年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能拖就拖吧,实在不行……”
秦恒扭头看向她,迟疑了片刻,说道:“实在不行就说我身体不好不能成亲,过继一个宗室子立为太子,他们自然就无话可说了。”
如意闻言愣了一下,继而笑了起来,实在没想到他会给自己找这样一条退路。
看她笑了,秦恒也笑了,非她不娶是他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她不肯嫁给他,说明他还不够好,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总好过让流言攻击她。
如意望着他,夕阳垂暮,天边绽放着金红交织的晚霞,而他明朗的笑容仿佛夏日里最清凉的甘泉,清甜沁人心脾,令人心动。
“我打算把身份换回来。”
她的声音不大,刚好够他听见,秦恒怔了一会儿,问道:“当真?”
如意点点头,声音依然很小:“不过我有两个条件,不准纳妾,不能有异生子。”
震惊过后,秦恒的嘴角几乎扬到了眼角,她这是答应换回身份嫁给他了。
他走到她面前跪下,举手发誓:“我答应你,如若违背天打雷劈!”
如意看着他,和他一起笑,她想换回身份,可总担心他以后会变心,做皇后没有做太后安稳可靠,可现在她不担心了,他连兵符都愿意给她,她没什么好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