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芝与宋陵的旅行没有目的地，哪儿漂亮就停下玩一玩，想休息两天，就找个好一点儿的酒店住下。两人就这么慢悠悠地走走停停，这期间，宋陵只发作过一次，疼了整整一晚上。

半个月后，他们开车来到一个小镇，名为风亭，这里民风淳朴，气候没有北方冬日的寒冷。宋陵感觉僵硬疼痛的身躯在这里得到了舒缓，他与林年芝商量，决定在小镇上多住几日。

风亭镇群山环绕，风景怡人，清澈的河水穿过小镇流往远方，河堤上坐着许多闲散聊天的人。

每天清晨，这里会聚起一条长长的早市，赶集的人挑着新鲜的瓜果蔬菜、活蹦乱跳的鱼虾，背着竹篓的农妇吆喝着刚摘的野山菌，也有的小商户骑着三轮车，车上放一个大铁桶，里面装着香喷喷的豆腐脑，旁边还有一个热着的小铁锅，用来炸油条和果子，河边上飘荡着食物的香气与吆喝声。

林年芝与宋陵早早起了，饶有兴致地在早市上逛，一路上买了些水果热食，但毕竟这里人多，林年芝担心宋陵身体，两人才又回到酒店休憩。

宋陵的精神倒是比想象中足，他吃过早餐，还整理了行李箱中的衣物，林年芝没事干，便躺在床上刷手机，想要看看风亭镇的风土人情，要是合适，可以带宋陵出去走走。

酒店内的电视放着广告，两人没有说话，做着各自的事情，空气中有一种沉稳、舒适的味道。

透过酒店窗户，可以看到远处有一片连绵的山脉，冬日并没有让树林的绿色褪下去，风凌冽地刮着茂盛的树尖，远远看，像是一排整齐划一的绿巨人在点头。

宋陵拄着拐杖站在窗边看了许久，突然转头对林年芝说：“我们去爬山吧？”

“啊？”林年芝放下手机，一脸惊讶地抬头看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我突然想起，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爬山了。”宋陵扬起眉毛，有些期待。

“可是……”林年芝有些担忧，她躺不住了，一骨碌爬起来，走到宋陵身边，“你可以吗？”

宋陵点头，伸手指向远方，“林年芝，你看那。”

顺着宋陵的手看过去，远处的山林一层一层往后生长，仿佛望不到尽头。

“好漂亮的绿色，我们在北城生活了几年，很久没有在冬天看见这么绿的树林。”宋陵说。

“是啊，”林年芝不由得有些感慨，“林江市在南方，那里的树木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

她看向宋陵的眼睛，干瘪的面容下，这双眼睛也变得灰暗无光。有时候看到这样一双眼睛，会让林年芝想起失明的人。

突然一个想法蹦出来，林年芝的心口一疼，声音变得更加柔和，甚至带有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是不是想回林江市了？要是的话，我们可以回去看看，怎么样？”

她紧紧盯着他的神情，生怕错过任何蛛丝马迹。

宋陵摇头，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容，他的大掌抚摸上林年芝的脸颊，偏凉的手掌来到细嫩的耳前轻轻刮蹭，不带任何情/欲，“我不想回去。”

在宋陵耐心的安抚下，林年芝紧绷的脸颊舒缓，身心放松下来，她不由得抱住宋陵，额头抵在他的肩膀上，轻声说：“我以为你……你……”

她想起小时候听大人说过，许多大限将至的人，都会想要回到家乡看一眼。

“没事的，林年芝，我从未想要回去。”宋陵回抱住她。

眼眶一热，林年芝含在嘴里的迟疑最终消散，她不愿跟宋陵说起有关死亡的事情，她紧抿嘴唇，不再开口了。

“林年芝，别紧张，也别害怕，我真的只是想去爬爬山，没别的意思。我知道我提了一个任性的要求，对不起，让你为难了。”宋陵拍拍林年芝的背，见她的样子，也有些后悔。

“我没有为难，你也不要道歉。”抵在肩膀上的头猛地摇晃，林年芝从宋陵怀中退出，“你等一下。”

说着去拿床上的手机。

宋陵站在原地，静静等她操作。

“找到了！”

林年芝转身再面对宋陵时，脸上已展开笑容，她摇晃着手机，示意宋陵看手机屏幕，“宋陵，我们去爬山吧！刚好我在网上刷到镇上有一座景观山，叫小亭山，看评论平常就有许多人上山锻炼呢！”

……

小亭山坐落在风亭镇边上，树木繁茂，鸟兽丰富，河水从山脚下而过，银白一片，像是一条卧在山下歇脚的银龙。镇中心有公交车直达，交通便利，路边上有几个售卖小吃的移动商贩。

林年芝将车停在停车场，与宋陵往山上走。一路上遇见不少上山游玩的人，男女老少，有的一身专业的登山装备，有的提着水果零食，拖家带口。

林年芝有些纳闷，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才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周末啊，怪不得人多。”

宋陵拄着拐杖，朝那边看，“没想到还挺热闹的。”

林年芝一直走在宋陵身侧，她扶住宋陵的手臂，说道：“时间还早，等会儿爬山，我们慢慢走，不舒服了一定要跟我说，别勉强。”

爬山是很消耗体力的运动，即便林年芝表现得很淡定，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好。”宋陵笑着说，“我心里有数，别太担心。”

林年芝点点头。

两人慢慢往上爬，石阶两旁草木深绿，四处隐隐能听见鸟鸣。

山林中空气清新，林间的风吹起树叶沙沙响，宋陵情不自禁闭上眼睛深呼吸，好似病弱的身体都有了些许活力。

这时，林年芝见有人提着一袋香烛和水果往上走，看起来不像是祭祀的，难道山上有寺庙？

见那人马上就要走远，林年芝不禁开口问：“你好，阿姨，请问山上有庙吗？”

女子头发斑白，回头看了她一眼，笑道：“是啊，是一个道观，很小一个，几位师傅年纪大了，我有时候会上去帮忙做点事。”

林年芝又与女子聊了几句，了解到道观位置在山腰上，平时很少人会去。

女子可能是看林年芝有眼缘，临走前无意说道：“那道观还挺灵的，小姑娘有什么事可以上去拜拜。”

望着远去的女人背影，林年芝心中一动。从前再难，她也从未想过去拜神仙，祈求发财康健，可现在……

“林年芝，我们休息一会儿吧？”宋陵突然在旁边开口。

“啊……好。”林年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们站立的位置上方刚好有一个开辟出来供人休息的小凉亭，两人走上去在亭中坐下。凉亭后方是一片斜坡，树林灌木跟着斜坡自然地向下生长，站在凉亭边缘，似乎抬手就能摸到它们的枝丫。

此时林年芝宋陵两人还没有爬多高，时不时会见到有人经过凉亭往上走。冬日的风带着清爽的草木芬芳，并不觉得冷，林年芝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食物补充体力，她吃了几口，便盯着面前石桌发呆。

宋陵察觉到林年芝的异样，心中已隐约猜测出她的打算，但还是轻声问：“你想去那个道观？”

抚摸着手中的保温杯，林年芝抬眼看他，斟酌着开口，“刚刚那位阿姨说，道观很灵，宋陵，我想去试试。”

宋陵笑起来，“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林年芝心中一喜，是她想太多了，总会担忧宋陵很敏感，在意这些事情。其实宋陵一直更在乎她的感受，更包容她。

她摇头道，“不行，我先送你回酒店，你一个人呆在这里我不放心。”

他们是吃过中饭才出门的，宋陵看了眼手机，快要三点钟，便抬头对林年芝道，“今天时间来不及了，你一来一回天都黑了，要不我们一起回去，明天你再过来？我回去查查道观具体位置，这山林对我们来说太陌生，我不放心你。”

林年芝一听，觉得宋陵说得有道理，便点头，“你说得对，我们先回酒店。”

意见达成一致，两人开始收拾桌面，将垃圾袋装进背包，林年芝起身就要过去扶宋陵，突然，一阵急促的“叽叽叽”声从后方斜坡传来。

林年芝与宋陵对视，轻声问，“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

宋陵点头，“好像是什么小动物的叫声。”

说着两人同时转头，往斜坡下瞧。

茂密的灌木丛幽深静谧，一眼望不到头，只依稀看见低矮的草木在摇晃，似乎有什么东西向上爬坡，极速而来。

“这种季节不会有什么动物出来觅食吧？”林年芝惊疑地开口。

宋陵一手撑在石桌上稳住身形，一手将拐杖递给林年芝，“用这个。”

“好。”林年芝心领神会，快速接过。

“叽叽叽”的声音越来越近，林年芝抓紧拐杖，一脸戒备地挡在宋陵身前，眼睛紧紧盯着由远及近的窸窣声。

不过十几秒钟，一个臃肿的白团子顶着一身绿叶从林间滚进了凉亭。

林年芝定睛一看，惊呼，“好胖的一条狗！”

这条“狗”浑身毛茸茸的白色毛发，长长的嘴巴被白毛遮掩，只能看见两只瞳孔是漂亮的深蓝色。它见到了人，一点也不害怕，四条小短腿围着石桌转悠一圈，就向林年芝扑去，身上的叶子掉得满地都是。

“叽叽叽！”

它很欢快，还摇起了尾巴。

林年芝吓得僵持在原地，小白狗见林年芝没有动作，得寸进尺地往她腿上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林年芝的宠物。

“不对！狗怎么会叽叽叫！宋陵，这是什么动物啊？”林年芝反应过来，一边躲着小白狗，一边朝身后的宋陵问。

宋陵仔细在这张欢快地、被臃肿的白毛遮掩的脸上辨认，说道：“应该是狐狸。”

“哈？谁家把狐狸养得这么胖？”林年芝弯腰尝试推开这只狐狸，她实在招架不住它的热情，“而且还是从林子里跑出来的，要是野生狐狸应该吃不了这么好吧？”

林年芝挥舞双手，“去去去，快回家找妈妈！”

白狐狸还是张着嘴，笑眯眯往林年芝身上蹭。

见这只狐狸如此纠缠不清，宋陵拧眉，伸手就要去抓，想要让它离林年芝远点。

“胖嘟嘟！”突然，一个空灵、仿佛来自远方的女声从小凉亭后方传来。

林年芝与宋陵同时一顿，齐齐寻声望去。

只见小凉亭后方的斜坡上现出一个白衣中年女子，她满头银丝，轻盈地在幽深的林间穿梭，身形不动，衣袂翩跹。

四周幽深的绿与此女子身上洁静的白对比，突然有一种怪异、奇幻的突兀感。

更让人惊异的是，青天白日之下，她竟然是漂浮在空中的！

林年芝瞪大眼睛，猛地抱住宋陵胳膊，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