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抑着狂喜，宁珂给了村长家两毛钱，就飞奔回去收拾东西。
找张婶子把宁建国给她的三块钱要过来，然后又往付老师的宿舍飞奔，她要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付老师也很开心，骑自行车带她去火车站买票。
这时候的人普遍都缺钱，大多都爱抢站票，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站十几个小时算不得什么苦事。
宁珂要买站票，付老师不让，最后看她实在舍不得钱，就掏了七毛钱的差价给她买了坐票。
买的腊月二十九上午的车，送宁珂到村口，付老师很郑重地跟宁珂讲：“既然做了你两个学期的老师，你就永远是我的学生。”
“老师知道，长大的过程中会遇到很多困难，但是不管你在哪里，永远不要放弃自己，不要放弃学习，不要停止读书。”
“一个人如果不看书，他的价值观就由他身边的人决定，人都是环境的产物，在没有别的输入途径时，只能模仿周围的人，或者慢慢被环境所改变，周围流行什么就跟随什么，永远找不到自己。”
“那样，你就真的会成为自己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了。”
宁珂疯狂点头，长期被压抑情感的人，陡然遇见这样温情的时候，很难做出拥抱这样亲近的表达情绪的事，她能做的，就是不辜负付老师的期望。
宁珂到家的时候，是腊月三十的上午十点，宁爸爸刚点燃挂在屋檐上的爆竹，透过爆竹的烟雾，看到背着书包的宁珂，挂着喜庆笑脸的宁爸爸瞬间垮了脸。
等进屋了，发现全家人都到齐了，忙得很少见面的二哥在，三哥四哥收拾得干干净净坐在桌边，旁边是长得像福娃娃的双胞胎。
这样的一家人，她真的很就是多余的那一个。
紧接着是大哥宁建国搀着大肚便便的女人进来，这应该就是大嫂了。
“大哥！嫂子！”
进门这一会儿，原本欢声笑语的室内一瞬间噤如寒蝉，全家人都收敛笑容，皱着眉看她的一举一动。
宁珂刻意忽视落在她打量的目光，一个个喊人，“妈妈！二哥！三哥！四哥！小六！小七！新年好！我回来了！”
小七宁雪扭头，“哼！好什么好！妈妈她为什么还回来？脏兮兮的，我不要她当我姐姐！”
“小七！”二哥有些严厉，在家里，他的话比大哥还少，但他是个恪守规矩的人，自然不想看见小的欺负姐姐的情况。
被大哥吼了的宁雪嘴一瘪，就窝在方丽丽的怀里嘤嘤地哭泣。
身为家里最小，最受宠的孩子，像个小公主的小七可以有这样的特权的，宁珂心里这样想着，就开口缓解尴尬，“二哥，没事，小七还小。”
没想到气氛更加尴尬，屋里没人接话，还是宁建国招呼她坐下。
吃了一顿因为她的回归而气氛低迷的年饭，在厨房帮忙的宁珂就被大嫂叫进房里。
“小五，听说就你大哥最疼你，今天才是我们姑嫂俩第一次见面，这个给你。”
大嫂从一个袋子里拿出一套衣服，崭新的，宁珂手上还有水，不敢接。
“谢谢嫂子。”其实在大哥结婚的时候，她应该给嫂子准备礼物的，现在反倒是嫂子给她见面礼，宁珂有些羞愧，怪自己思虑不周，没带点东西给嫂子。
这时候，她一已全然忘了从她知道可以回城开始，她是怎样的忐忑不安和紧张，哪里能想到这一层。
“小五，我这个做嫂子的，跟你大哥当然是一条心，但是，你大哥也有自己的家了，你的小外甥还有三个月就要出生了。”
听话听音，宁珂知道大嫂要说什么了。
“说实话，你大哥样样都好，模样周正，为人踏实肯干，有责任感，是老嫂子们争着给她介绍对象。”
“但是就一点，他是老大，下面有六个小的，有什么事做大哥的都要管一管。这就让有意的小姑娘们全都歇了心思。你知道为啥我答应嫁给你大哥吗？”
宁珂摇头。
“因为，见面他就跟我说了家里的情况，还着重说了，他家有个小五，可怜见的，他妈托付给他，不能食言，结婚之后，其他弟妹他可以不管，但是小五成年前，是一定要带着的。”
“就凭这一点，我就知道他是个靠得住的，就算以后要吃苦，我也认了。”
“小五啊，我答应了你大哥的，就不会食言，但是你也要明白你大哥的难处，晓得不？”
“你出事后，你大哥第一时间就要把你接回来的，但是你爸不让，要跟他断父子关系。这让你回来，是你大哥承诺以后你的所有事情都由他来负责，你爸才松口。”
“嫂子话说在前头，以后，你就不是你大哥的第一位了，但绝对是你大哥最挂心的，你，你懂得我的意思不？”
宁珂忍住鼻酸，“我知道的，嫂子。”
嫂子是个玲珑剔透的人，第一面就跟她说了这些，其实宁建国结婚前，她就想过大哥结婚以后的日子，只是好像她还没准备好，这一天就突然到来了。
宁珂很喜欢这个嫂子，没人跟她这么直白的说过这些道理。
是的，大哥有自己的家和责任了，他不再只是宁家的儿子，她的大哥了，他还是一个女人的丈夫，孩子的父亲，她要更懂事，不能事事指望大哥了，这是必然的结果。
宁珂回来之后，环境没有乡下那样恶劣，身体的苦痛就差不多好了，只是不能剧烈运动，不能使大力，不然就会气喘，脸色白得吓人。
半个月后，初二下学期就开学了。
去往学校的路上，她非常忐忑，因为在乡下也没落下学习，所以在征得她的同意后，大哥还是让老师按照正常进度给她复班到原来的班级。
这就意味着，她一定会碰见碰见盛冉，她该怎么面对她，她想不出答案。
教室搬到了四楼，等宁珂气喘吁吁地爬到四楼，想找自己的班级，就看见披着蓬松秀发的盛冉，依旧是懒散地单肩背着书包，周围是争先恐后跟她讲寒假见闻的同学。
宁珂有些恍惚，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初一开学那天，她没有被下放到乡下，没有经历那些苦痛，没有经历那些险恶的人心，但此刻缺氧的感觉告诉她，这一切都发生了。
盛冉一年内长高了不少，目测有一米六，这在普通同学中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甚至比有些男生还高，一眼就发现了远处的宁珂。
触及她的目光，宁珂迅速移开视线，低头进教室。
“宁珂！”
宁珂背颈僵硬，犹豫之后，还是转身，此时她周围的人散去了。
“盛冉！好久不见，你身体都好了吗？”
“啧！”盛冉表情怪异，“一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幅鬼样子，怎么，在新学校遇到恶霸被欺负狠了？”
在盛冉的眼里，此刻的宁珂比初一那会还像个纸片，活像个被抽干精气的纸皮人，晚上出门，绝对能吓哭小孩的程度。
“嗯，那边，条件不好。”
“怎么，打了我就吓得魂都飞了？还直接转学？你自己看看，给我开瓢后缝了这么大个口子！我要真想找你算账，你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找到！”
说着，盛冉就撩开额头上的碎发，就看见眉毛上方的发际线下面一厘米开始往上，一条五厘米长的淡粉色的疤痕，周围的头发短短的，应该是缝针的时候剪的。
宁珂觉得刺眼和难过，虽然盛冉有时候神经质，爱打架，但她在她心中是干净、圣洁、完美的，因为自己的错，打破了她的完美。
宁珂心里非常自责和愧疚，“对不起！”
“嘿！你这样子，我还真想骂人的。”
宁珂：“……”
“道歉就嘴上说说啊？”盛冉看着这她这幅软绵绵的样子就有些心烦，又起了逗弄她的心思。
“我，给你写作业好不好。”
“就这？”
宁珂握紧身侧的拳头，似是下定决心，“我砸你的那一下，你还给我吧，我接受，这周五放学就可以，可是，能不能多分几次，在遮住的地方？我不想让别人发现，也不想一次伤太重，影响学习。”
“什么？”
盛冉有一刹那怔神，在脑子里把她的话滚了一遍，才理解她的意思，随之而来的就是波涛汹涌的恼怒。
她都说了她没想找她麻烦，她居然让她把那一下还给她，然后呢？然后她就跟她两清了？
盛冉又一次觉得自己自作多情，今天就不该还和颜悦色的跟她说话，就该像她想的那样报复她，这样心里都好过！
盛冉怒极反笑，“好啊，周五去那个废弃工厂等我。”
宁珂就理解为，盛冉很满意她认错的态度，赶紧答应，“好！”
看她这幅讨打的样子，盛冉就更生气了，就好像她是十恶不赦的坏人！
“他妈的！”盛冉离开前忍不住踹了宁珂的腿一下，浅浅发泄心中的怒火。
盛冉那一脚猝不及防，宁珂的身体直接后倒，幸好背后就是墙，才不至于摔地上出洋相，周围还有来来往往的同学呢。
盛冉眼角的余光看见她要倒，下意识伸手要拉她，下一秒又反应过来，恶狠狠道，“怎么不摔死你丫的！”说完就直接回教室了。
宁珂低着头，双手撑在背后的墙上，缓了一会儿才呼出一口长气，在原地揉了揉膝盖活动了下脚，才有些一瘸一拐地进教室。
转身跟后座的甘剑锋说话的盛冉看见宁珂的姿势，皱眉，难道她下脚重了？哼！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