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收完一个人的尸,又来一个,保姆有些拿不准白蕴出于什么原因如此沉默。
一路上,母子俩氛围很僵。
保姆小心翼翼问:“小白,咱们去哪儿?你送我们回C市后是跟我们一起住,还是?”
白蕴沉默着呼出屏幕,上边显示终点。
机场。
“我要去N市找方方。”他低声说,“这种时候,我应该陪在她身边,妈,我给你们找了代驾,到机场后我们就分开。”
保姆慌得不行:“啊?这么急吗?要不要让你妈妈陪你去啊,你的脸色不太好。”
这话本该由蓉姨说,可她全程不是小憩就是看窗外,仿佛将白蕴当成司机,或者说是坐在驾驶座的陌生人。
航司将白蕴的订票信息也给经纪人发了一份,经纪人一看地点,N市,又急吼吼地拨号。
打多少个都不接。
登机前,白蕴收到了信息。
“古德去你家等着了,他让我别去,我就把密码给他了,你处理完私事就赶紧滚回来,还能再挽救挽救,古德是你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救命稻草?
白蕴呆呆地透过飞机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
天也换了一片,陌生的湛蓝,纯净的云朵飘在上边,而他早已是无垠黄沙掩埋下彻底失水的骆驼。
不必稻草,不必砂砾,他已经无法顶起沉重的黄沙,把自己挖出来。
**
“来了来了。”
方润娥匆匆走出万阙的卧室,听到急促的铃声和敲门声,莫名心烦得很,静不下来。
几步路,她走着走着,将脚上拖鞋甩飞。
地板还是爸爸在世时换的地板,以前她顽皮,在家里玩杠铃,将地板砸出一个坑,龙骨都断了。
爸爸没有责怪她,而是摸摸她的头,问她想不想去健身房玩,那儿有手抓杠铃,还有杠铃片,以及各种好玩的器材。
供暖结束了,脚底板踩着温润的木头,方润娥才静下心来。
爸爸走后,只有哥哥才会在她赤脚走路时骂她,一边骂一边拿拖鞋给她穿上。
“怎么来这么晚?”
她选择先开门。
保洁来了,最好能去帮她服侍服侍万阙,陪他唠嗑,晒假肢什么的,要不了多少钱。
打开门,她抬头,十分惊诧。
来人眼睛下面挂着乌青,一副淡淡的快死的样子。
“你不是在驼山……怎么回……”
方润娥将来人推到门外,掩上大门,避免万阙听见。
“你们就玩一天?哦对了,千万别告诉阙哥,他还不知道我哥跟你们出去玩了。”
来人竟意外的迟钝,被她推得一踉跄,也没发火,而是对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认真倾听。
电话实在吵得不行,方润娥只好说:“你等等啊,我先接电话。”
说罢,她想先关门,可来人却硬生生挤了进来。
方润娥眼睛瞪大,却不敢声张。
只能看着那人自来熟走进客厅,窝进沙发,脚步轻盈似猫,没有搞出动静。
“喂?”
方润娥心不在焉地接电话。
“什么,你也来了?怎么不提前通知我下?”
“也?就是随口一说啊,哪儿不对。”
“呃……”
方润娥拿着手机转身,目光如箭射向沙发上那坨人。
他好像很缺觉,恹恹的,整个人像精气被妖怪吸干了。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一个个不打招呼就来找我?”
方润娥柳眉紧皱,似乎那边的人说话含糊,惹她不耐烦。
要不是方君正先前的叮嘱,别跟万阙说他干嘛去了,现在她真想大喊一声“我哥死哪儿去了”。
说着,方润娥走向沙发,对那人递出手机。
“白蕴要你接电话。”
那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听明白,点点头。
方润娥突然感觉,这二人联手瞒着自己什么很重要的事。
“喂,白蕴,是我。”声音沙哑,“你没听错。”
“先别着急发疯,你刚落地,还没看新闻,对不对。”
方润娥本来还抱着手,听这么说,就打开了电视,还眼疾手快按了静音。
然而,地板已经传来轮椅滚动的嘎吱嘎吱声。
“本台消息,M市一豪宅发生恐怖袭击事件,一面具男子向豪宅院内投掷了炸弹,造成两人死亡,据悉,这座住宅属于当红球星白蕴。”
“警方已确认死者身份,系定安俱乐部教练古德,及前足球运动员孔天为。”
“凶手面具男已成功抓捕归案,下面是本台记者拍摄到的现场画面。”
男子戴着雄鹰形状的面具,雄鹰口中还叼着百合花。
定安俱乐部的标志。
被警察包围后,男子持续挥舞手中的长刀,嘴里不断念叨:“白蕴是定安俱乐部的耻辱!他是下一个万阙!他没法复兴定安!他必须死!”
催泪瓦斯齐齐扔出去,白烟弥漫,防爆警察举着长叉一拥而上。
方润娥呆立,摇头道:“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猛地扭头指着电视问道:“那不会是粉丝吧?定安的粉丝?他,他想杀了白蕴?!减虞,我没听错吧!”
减虞对电话那头轻声说道:“去红顶教堂等我。”
“他不能去!”方润娥大声道,“他现在是舆论中心,被人看见会追着拍的!”
她抢回电话。
“白蕴,找个最近的宾馆住下,我去找你!不,你绝对不能过来!你还不清楚现在的处境吗!什么破事非得见面跟我说?!那,那我去找你行了吧?你还想不想踢球了!想就照我说的办!”
方润娥唯有靠吼才能说服对方。
“别慌白蕴,我在,我会陪着你。”
她的担心关切中溢出了愧疚。
万阙单手转着轮椅出来,斜视的双眼一只盯着电视,一只盯着方润娥。
他依旧抱着书,只不过换成了《巴黎圣母院》。
“真冷啊,暖气怎么停这么早,我养的花草都冻死了。”
他转动眼珠,就像死寂里被操纵的木偶,自带诡异感。
减虞凤眼半阖,两道阴郁又冷酷的眼神在万阙的断肢处停留。
“还是火让人暖和,是吗。”减虞低声问。
万阙微笑:“是啊。”
像是附和他,电视燃起熊熊大火。
烈焰宛如浴火凤凰,展开翅膀欲高飞获得自由。
双足却被死死钉在地面。
**
六神无主的白蕴听从安排,就近找宾馆开房,帽子口罩全部都戴起来,关在房里不出门。
方润娥等保洁来后,将万阙托付给他,然后开车带减虞去找白蕴。
车子启动,开出了宝福苑,方润娥手握方向盘松了口气。
减虞坐在后座。
“你似乎很不想让白蕴见到万阙。”
他松垮地半躺着吐出一句话,懒散得跟生日宴上的贵族公子判若两人。
方润娥自后视镜瞥他一眼。
“你想多了,白蕴有时来了也不会上楼,他自己不想见万阙。”
减虞闭眼挑眉道:“哦,是吗,可我怎么觉得你神经紧绷,好像在……害怕什么。”
“我?害怕?”
方润娥反问,却没进一步提出异议。
她对减虞的印象非常好,年长女性对稍小几岁的男性的欣赏。
尽管减虞那张毒嘴曾经噎得她翻过白眼,但颜值即正义,做时尚工作相关的人很难不被减虞吸引,总想向他示好。
“简,能冒昧问你个问题吗?”
“先问问看。”
问问看,然后酌情回答?
方润娥小小吐槽。
“你父亲……是不是意大利人。”方润娥总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让你想起了谁。”
“呵呵,看来你也早就发现了,没错,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方润娥很坦率。
此时她神经已经松懈了,语调轻松,就当是好友聊天。
可惜这种好心情,正在倒计时。
减虞道:“难道我不是大众长相?”
方润娥笑了:“亲爱的,如果你是大众,那大街上这些是什么?老头乐吗?”
减虞也笑笑:“其实我回答不了你的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两个国家的人生下来的。”
“啊,连妈妈也不清楚吗?”
属实超出想象。
方润娥倒并未第一时间想到孤儿,她心中认定减虞和她认识的那个人有血缘关系。
而那个人富可敌国,身体原因未曾养育后代,今年已经快70岁了,仍是业内人人敬重的老前辈。
方润娥报了个名字。
“……他很出名,你查查,能查到照片,说真的,也许我无意中帮你弄清楚了身世呢,就像白栾一样,他不也是从小被丢在福利院,领养出国了,要不是白蕴踢足球,恐怕他们还没法相认呢。”
减虞并未接纳她的建议,眉宇淡漠,超乎世外,方润娥便识相闭嘴了。
后半段话题减虞倒比较感兴趣。
“你知道白栾已经死了,是吧。”他问。
“嗯,白蕴告诉我了,他本来让我哥去处理,但我哥……大男子主义,估计跟经纪人和警察处不来吧。”
她嘟囔道。
“退役军人,跟警察打不来交道,这不是很奇怪?”
“看来你还不够深入了解我哥。”方润娥趁着红灯,扭头对他暧昧笑了笑,“他这人就这样,我上小学那会儿,他还是个愣头青,跟交警都能杠上。”
许是觉得无聊,她打开音响,播放音乐。
《玫瑰人生》悠扬的曲调如同安魂曲,令减虞胸口的闷痛有所舒缓。
“他远赴C市接白蕴妈妈,却让你瞒着万阙,这是为什么?”
“你怎么知道?”
“他在我家住了几天,聊过。”
“那他没告诉你吗,说实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哥跟阙哥无话不谈,他们……呃……”
方润娥开始纠结到底谁才是真嫂子。
算了,减虞比较讨她喜欢,小2岁的嫂子也是嫂子。
她观察减虞表情,慢慢道:“他们可能最近有些矛盾吧,但我哥不是个薄情寡义的人,更不会对不起任何人,所以,你别对他有意见。”
闻言,减虞嗤笑道:“不薄情寡义?莫非你不知道他有老婆孩子。”
方润娥默认,几秒后耸肩道:“感情淡了就分开,没办法,其实这些年,我有在偷偷联系小缇。”
跟厉宁聪提供的情报一致。
方索缇瞒着妈妈跟姑姑有联系,时而接受她的资助。
不过他都把钱花在穿衣买鞋上了,黄莉日常忙碌,也不懂品牌,儿子说是同学间流行的盗版,她也没怀疑。
“感情淡了,就分开。”减虞重复品味道,“假如白蕴跟你感情淡了,你也会一笑了之吗。”
方润娥张了张嘴,终究没回答。
心不在焉到了机场附近的高端酒店,方润娥用身份证登记,拿到房卡,带减虞上楼。
前台还偷看他们两人。
减虞戴着AR软膜眼镜,扫描前台的脸,传给Ari。
“监控她的手机和电脑,一切跟方润娥白蕴相关的信息都不允许泄露,另外,掐断房间内监控,然后扔掉你的耳机,去老老实实睡一觉,我结束了会喊你。”
“Joesph~~”Ari强烈抗议,“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你还防着我,这多见外啊,我的心像贝加尔湖的螃蟹一样,被你捏碎了。”
“一只麻雀在手胜过天空中的鹤(注1),Ari。”
“好吧,我不该妄想得到你100%的信任,英明的女皇陛下。”
Ari迅速嘴炮攻击迅速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