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蕴直勾勾地盯着减虞,看他小心地将方润娥塞进被子底下,只露出两只穿着高跟鞋的纤瘦脚踝。
“她知道这些就够了。”减虞走到白蕴面前,几乎鼻子抵着鼻子,呼吸交错,“你已经相信我说的了,干嘛还露出这种表情。”
“我在想,你是谁。”白蕴说,“火烧不死你,跳崖也摔不死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减虞道:“跟你妈妈的遣词造句一模一样,不愧是母子。”
想到母亲,白蕴就像被塞了颗核桃,梗在喉咙口。
“你把方方怎么了。”他苦涩问道。
“迷药而已,不伤肺不伤肝,我给她解药自然会醒。”
减虞越过他回到圆桌边。
“好啊,又是下毒!我妈去兰若寺是你提议的,你早就跟紫竹谋划好了,要算计我们,对不对?!”
白蕴脚步急促,想一把抓住减虞的帽子。
减虞拐了个弯,脚步悠闲,显然知道白蕴的套路,避开他伸手的方向,站在投影幕布前,两手插在兜里。
只是不回答。
白蕴顿时火冒三丈。
“全都是你谋划好的!谁知道你说的悬扇是不是真能解毒,也许你就是故意给方大哥下药的!”
想起方君正露出痛苦心悸表情之前,减虞正好推了下他的胸口。
毒发时机怎么就能赶得那么巧。
“给所有人下毒,再给除了方君正以外的人解毒。”减虞头也不回地说,“跟只给方君正一个人下毒,有什么本质区别吗?”
白蕴也知道这个怀疑的角度没意义,但他此时不得不说,忍不住。
凭减虞的聪明,他不说,那就只能听减虞宣扬那些神神鬼鬼的言论了。
白蕴继续分析:“我哪知道,你连灭火、胸口插血包、跳崖,都能找方法骗过我跟我妈,你,你自导自演,谁猜得出你想干什么!”
控诉到后边他也没了底气。
减虞参与进来,不过是因为吴绵绵也死了,他说什么要复活,白蕴明白,减虞想给绵绵报仇。
莫名的,白蕴心底里直觉不认同减虞有那么丧心病狂,害死那么多人。
鱼嘴隧道大难不死,方君正也强调过是减虞救了他。
若减虞是凶手,又何必白费力气呢?
“喂,猜不到就别猜了。”
减虞在带的tag里找到拉都拉不到头的长篇大论。
“这帖子的转发你也在关注吧。”
“……经纪人发我看过。”
“看出什么名堂了吗?”
“没有。”白蕴直率承认,“对不起,我小学文化,初中肄业,你的语气就跟我们公关一样,觉得踢球的都是傻子。”
减虞不同意了。
“我哪里把你当傻子?”
“说一半留一半,装神弄鬼,还不算吗?”
白蕴见他一行行阅读那篇文字,握拳站到他身边。
减虞偏过头,激光笔扫过文章里的分段。
是篇条理明晰的解读。
跟其他人的关注点不同,这个人更关注万阙说的那两条规则。
——“第二轮,我会问出两个问题,回答时,如果你的选择和‘瞳仁’一致,就必须说真话,如果不一致,就必须说假话。”
『这个F君,很多人通过他后续表现认定他就是个蠢货,但我倒觉得,他是故意的,就是在演。第一个问题,“你选择的画和‘瞳仁’一致吗?”,全游戏最简单的环节,是规则制定者专门用来测试的,类似安慰关卡,所有人都能答对。可偏偏F君答错了。』
当时方君正举右手,方润娥立刻扭头吐槽他,而方君正的理由是,懒得想。
『我推论,F君早就猜到游戏的结局了,他纯粹是来当搅屎棍的,搞点节目活跃气氛,给大家一个心理底线,看,还有个更蠢更没文化的呢,我还怕什么,想怎么玩怎么玩呗,一放松,大家的思维就轻松了,可以更好地应对第二轮游戏。』
白蕴道:“这个分析也有点武断,除了古……教练,全场就属方大哥年纪最大,不想玩这种游戏也很正常,而且他跟阙哥是一国的,阙哥安排的游戏,他怎么会当搅屎棍。”
减虞点点头,说:“再看他分析的第二轮游戏吧。”
『第二轮,已经有大佬总结了各种物品和画的对应关系,我就不献丑了,但是,这一轮的发问还是很耐人寻味,“你知道自己是‘神’,对吗?”,乍一听,好像也是简单的问题,其实不然。抛开F君这种胡搅蛮缠不遵守规则的,我再揣摩下他们的本意,举左手就用O表示,举右手用X表示。』
减虞单独提炼出了接下来的一段,放大,占满整墙幕布。
这人很贴心,画了两个手掌的简笔画,掌心分别是O和X。
『两个问题的答案无非四种组合,OX,OO,XO,XX。第一题选X就是不遵守规则,划掉,剩OX,OO。』
接下来又是一个树状思维导图,白蕴很努力地被绕晕了。
“我当时选的是《羊脂球》,舌头是贞操带,瞳仁也是《羊脂球》,但我完全不清楚贞操带跟羊脂球的关系。所以我是……OO。”
跟白蕴同样思维的还有孟擎、孔天为等人,正因为没什么文学知识底蕴,就只能胡选,连自己的回答算不算撒谎都不清楚。
减虞道:“你误打误撞选了正确的画,最终《羊脂球》也在你头顶点亮了。”
白蕴懵道:“那选OO的都跟我一样想法吗?”
减虞道:“不,你忘了,除了撒谎以外,还有一个动作,叫做抢。”
白蕴回忆道:“是这样,你抢了表哥要的《基督山伯爵》,孔天为抢了教练的《忏悔录》,而且都抢成功了。”
“于是白栾和古德两人最终被迫得到的,跟一开始想要选择的,都不一样了。”
“能说明什么?孔天为根本没有你十分之一聪明,他想不到多长远。”
白蕴嗤之以鼻。
都是踢球的,孔天为后来经商也灰溜溜地没了下文,多活这十几年好像活到别人身上去了。
况且他还曾对万阙做过那种事。
『OO:(知道自己是神,第一题选了一致,这种是期望游戏胜利)/(如果认为自己是鬼,但选择却与瞳仁不一致,换着选,那就是想赢,如果不知道自己啥玩意儿就是纯糊涂)』
『OX:(认为自己是鬼,第一题还选一致,要么傻要么‘坏’,不想游戏赢。)/(知道自己是神还乱选,动机存疑。)
『看了树状图,大家就捋清楚了吧?选OX的人,才是真正理解了这游戏意图的人。』
『老师好我去补点脑白金先……』
『不是,就这俩普通的问题你还分析上了,这么喜欢阴谋论,你看这个游戏是不是光明会入会仪式?搞笑。』
减虞忽然问道:“你怎么看?”
白蕴其实根本不想思考这么多,但减虞似乎只想跟他讨论游戏,别的一概往后稍稍。
“选OX的人有四个。”白蕴指着表格说,“你,堂哥,孔天为……裘徽。”
“嗯,你觉得谁最蠢?”
“当然是孔天为了。”
“他已经死了,完全可以排除他是幕后凶手的嫌疑。”
“那堂哥他……”
“白栾不蠢,也算不上聪明,既然已经死了,就暂时不说他吧,那么就剩下我和裘徽。”
白蕴回到桌边一屁股坐下。
似乎很抵触谈到裘徽。
减虞也不再矗立在幕布前,跟白蕴面对面开始圆桌会谈。
“游戏开始之前,我和裘徽刚好就在《悲惨世界》所在的展厅,他明知自己是神,却故意不选《悲惨世界》,原因只有一个——”
减虞拖长音等待。
白蕴喃喃接话:“他是‘神’,却杀死了自己,他不想阙哥回到费兰娜去。”
他的表情分外神伤,还有些挣扎和痛苦。
至今为止,减虞都没问过更衣室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裘徽会向记者泄露白蕴的照片。
就快揭开谜底了,减虞享受着高潮来临前的极致压抑。
瞒得越紧,藏得越深,揭晓才越痛快。
“裘徽……”白蕴眼角又红了,“他是始作俑者?”声音颤颤,却很笃定,“阙哥的,我的,对吗?”
要卑鄙加害两任当红球星,裘徽这定安的两朝元老再便利不过了。
“是他,一定是他,他在看好戏,他,他肯定知道当初……对,他怎么可能希望阙哥回费兰娜,他还专门让俱乐部的财政加紧修缮球场,更衣室的窗户也换了,走廊的海报也撤下来了……”
白蕴语无伦次。
终于,他自暴自弃道:“是裘徽,是裘徽,元旦比赛上场前,更衣室的灯突然黑了。当时屋里一片黑暗,队友们都不说话,我还傻傻地要出去找人修,可没想到,他们把我包围在中间,要我接受……‘洗礼’,如果不照做,就绝对进不了球。”
“你拒绝了?”
“当然!”白蕴吼道,“我怎么可能愿意做这种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洗礼’?”
“……所有人都变了,都不是我认识的模样,秦达、赫尔曼,他们撕破了我的球衣,他们压在我身上,强迫我……”
“你没妥协。”
白蕴却并未因此感到放松。
“不止那一次!之后的五个月!每一次都这样!我都觉得是我精神出问题了!更衣室灯一亮,他们都变回了正常人,无论我
怎么跟他们发疯,他们都不承认!可是,可是我真的进不了球了,见鬼!我进不了!”
那之后,白蕴才猛然懂得万阙当年的遭遇有多可怕。
裘徽把队长袖标给了他,说队长必须成为全队的□□玩具,才能在比赛中进球。
更荒谬的是,一切就如裘徽所说的那样发生。
减虞抚摸他的肩膀。
“你别忘了,游戏是万阙设计的。”
“可阙哥说过盘子随机放!他怎么知道谁是鬼谁是神?这游戏最终也输了,他根本就不想回费兰娜,是我自作多情!”
白蕴越说越激动,左手不停地揉捏鼻梁,眉头紧皱,右手则锤着桌面。
“反正现在也不可能了,没有可能了,半个赛季,下半个赛季快过去了,我一个球都没进!我彻底完了,什么光辉之冠,什么在六万红色海洋的见证下加冕,统统都跟我没关系!你懂吗!”
最终,白蕴还是坚持不住,伏下身子,将脸埋在臂弯里哭泣。
“我全都失去了,秦达,康锐泽,赫尔曼!孟……孟擎,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可我从没想过他们居然,居然……”
白蕴猛地抬头。
卷翘睫毛挂着晶莹的泪珠,一颗颗压着睫毛根,滚进他深深的双眼皮,再重新从眼睛里落下来。
“我只是想踢球,只是想踢球而已——”
此时一脸淡漠的减虞成为他真正的救命稻草。
白蕴抓住减虞的手。
“减虞,你能救救我吗,我想踢球,爱情和荣誉我都可以不要,去哪儿踢球都行!”
减虞抚摸他那线条优美的眉骨、可怜的下垂眼,直到毛茸茸活生生的鬓角。
跟毛毡玩偶还真像。
如此受造物主偏爱的人,却也只是枚随时可丢弃的棋子。
“哪怕我杀了裘徽也没关系吗?”减虞问道。
果然白蕴表情更痛苦了。
“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因为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你心软,就只配当个失败者。”
减虞无情甩开白蕴,倚靠卧室门站着,眼神就像看落水狗。
白蕴从没想过杀人。
也许减虞是对的,也许又是一场天衣无缝的欺骗,但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
霎那间,他健壮的肩膀整个垮了下来,失去全部力气。
就在这泥沼里越沉越深吧。
他不愿意再让更多人死去了。
无论是谁。
垂着的头颅说明了一切,减虞勾唇笑道:“你忘了方润娥?”
白蕴:“……”
减虞:“下一个死的,可就该轮到她了。绵绵沉江溺水而亡,游轮带走了她的眼珠,像不像《八十天环游地球》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