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实验室，尤清木来到一条金属感的长廊，透过两侧的防化玻璃窗往里看，有些科研人员是她已经眼熟得不能再熟的人，他们还在忙碌，忙了大半年也不知道忙出了什么名堂。

一个月以前，大脑受损后，她突然不再抗拒各项实验，老实配合起来，不吵不闹说一不二，再加上归星河从旁建议，归氏夫妇一致觉得没有绑住她的必要了，于是果断给予她自由。在这座研究所的范围内，随她怎么活动，当然，除了一些机密区域。

走完长廊，就来到了负一楼的电梯，乘着电梯坐上研究所四楼，那里有公车站台，不管坐上哪一趟空中无轨公交，都能在一小时内到达火星市区。

尤清木刚在公车落座，五个黑色西装身材魁梧的男人也浩浩荡荡进入车内，引得不少人的侧目打量。熙熙攘攘议论声过后，乘客们归于平静，把玩着脑内终端打发时间。

尤清木摸了摸脑袋，久违的没有了毛茸茸的触感，同样，她变异后优越的感官和力量仿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到那几个黑衣人身上，从电梯偶遇开始，他们一直跟上了这辆车，而现在，他们坐在了自己周围。

“你们好，请问到星际船港要在哪里下车？”。尤清木戳了戳左边的红发男子。

似乎是没反应过来她的话，红发男震惊地侧过身，一动不动盯着尤清木。这边稍有动静，一圈的黑衣人的注意便牢牢锁定在了她身上。

果不其然，来者不善。尤清木勾唇一笑，伸手挡在嘴边聚声，凑近红发男解释道：“大家都很安静，我不好太大声。”说着她复述了一边刚刚的问题。

红发男似听非听地点头肯定，但求助的眼神不断向周围瞄。几个人挤眉弄眼了一番，最终决定让红发男正常配合，只要不影响他们跟踪就没事。

“好，谢谢你！”尤清木感激道谢。

白花花的风景在窗外掠过，公车响起播报：“尊敬的乘客你们好，前方到站度假山庄，下一站，忘川。”

“忘川是一条贯穿火星的人造海，于上世界90年代……”

尤清木眼眸微动，深吸一口气后阖上双眼闭目养神。

实验中期，躺在试验台上的尤清木想了一遍又一遍，只要自己不死，终将是归今归海的所有物，接受各种难以想象的实验，永远不可能踏离实验所一步。猎人在解剖中了解猎物，猎物同样可以在死亡里凝视猎人。机会从来都是自己创造的，譬如尤清木自毁大脑半球皮层。

尽管主动抑制修复细胞的活动很难，但结果呢，她还不是成功离开了研究所。

随着突如其来的咕噜声，尤清木重新睁眼，羞涩地望着红发男“那个，请问你能借我点钱吗，我想去贩卖机买点东西……我告诉你我的联系方式，你随时能联系到我还钱。毕竟现在离船港还有很久……”这次红发男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借钱买完食物，尤清木狼吞虎咽下肚，几分钟后又以肚子痛为理由，来来回回去了卫生间不下十次，每回来一次，脸色更苍白一分。前几次还有黑衣人轮流跟人，当他们跟完两轮后，戒心已经完全放下了，更何况这样锲而不舍的跟随行为属实很反常，不少乘客频频向他们这边投来端量的目光。

来卫生间独处的这些时间，尤清木试着重新变成变异人形态。要想摆脱这些人的跟踪，这辆只有五个人看守的公车是唯一机会。

第23次来卫生间时，尤清木成功将自己的身体转化为变异形态。尤清木轻轻打开窗户，巨大的风从外面涌来，带着一股强劲的吸力，推着人不断向外，同时室内陡然一冷，尤清木抓紧时间钻出去，借着臂力扣挂在车窗上，另一只手从外面把车窗慢慢合上。

公车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她只感觉风甩在脸上呼吸困难。眼看公车即将开过忘川，尤清木放手下坠，失重感逐渐增强，一瞬间，除了吞噬感官的失重感以外，她只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心脏急剧跳动血压飙升，紧绷的神经却在叫嚣着兴奋，远方模型一样的建筑在眼前一点点变大，蔚蓝澄澈的水面给人以说不出的美妙。

扑哧一声沉入水中，激起一片浪浪水花。不多久，尤清木重新从水里冒头仰望天空，昏黄的世界里，欲坠的太阳就懒洋洋地浮在水线天边，她不自觉沉醉在波光粼粼的夕阳里，尤清木觉得这是她离太阳最近的一次，这种前所未有的自在感让她酣畅淋漓。

尤清木又想到了那天傍晚爸爸对自己说的那些话，这一次她终于懂了。

就算曾有过过了行尸走肉般的时间又如何？就算这夕阳短暂又如何？她现在依旧是属于自己，不是任何人的实验品；明天就能看见太阳，从来不会暗无天日。

这就足够了。能够主宰人生，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就足够了。不论过程，不论结果。

-火星临江城-

日月大一身兜帽斗篷在商业街采购物资，突然一只骨感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

“大哥行行好吧，给几个硬币吧~可怜可怜我瘸了腿断了手……”

日月大厌恶地踹开脚边脏兮兮的人，顺手把老板刚找的零钱撒了那人一脸，“滚。”

他刚转身没走几步，那人又蹬鼻子上脸地往他面前一躺，阴暗扭曲地嚎起来。日月大一直牢记莱伊的话，尽量低调，偏偏这人要了钱还犯贱，贪得且无厌……

日月大嘴唇紧抿，攥紧的拳头捏了又松，最后一口气卸下，选择绕道。

“大哥呀！你人真好，善良热心还长得帅，我啊，知道城南有个好姑娘，改天我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日月大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将帽檐又拉低了几分。

“欸，别走啊大哥，我看人很准的，要不要我来给你算一卦？”蓬头垢面的人掐指一算，突然朝日月大兴奋道“没想到你还有个妹妹呀，你妹妹真可爱，不知道……”

话音未落，已经离开好几步的日月大突然折回过来，拎起那人的领口就准备给他来上一拳，但凑近时，他的拳头硬生生停在离面颊几寸的地方“是你？”

这个气味不会认错的，尤清木，是她！

“大哥终于认出我了？”尤清木戏谑笑道“在晚一点我可要被你揍个半死。”

刚刚动静闹得比较大，日月大见状从墙角抓了把泥，二话不说直往尤清木脸上抹，花得连爹妈都不认识。

“你干什么!”尤清木一字一顿，真受不了了，几天没见，这人怎么这副德行了。

“嘘，小点声，此地不宜久留。”说罢，日月大耳朵微动，带着尤清木快速离开现场。

他们走后不久，一批装备精良的护城兵闻风赶来。“听说他们在采购物资，你们一个角落都不要落下，搜！”

在日月大七弯八拐的带路下，尤清木来到了一家位置偏深的酒馆。

“你？”尤清木进门第一句就是声惊叹，紧接着她身体紧绷，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人。

莱伊草草看了尤清木一眼，垂眸倒下最后一杯白兰地淡定道“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是不是该我来问你？”尤清木的狼耳不合时宜地冒出，这反而引起了日月大的注意。

“你……我差点就忘了你也是变异人了。”日月大话锋一转对莱伊汇报“刚刚采购的时候护城兵就在附近，还好我们撤得及时，否定一定会和他们撞脸。”

尤清木不懂日月大脸上的后怕，“护城兵？我要饭的这些天他们都从来没管过，你们犯了什么事？”

“其实我们是逃……”

“这不关你的事。”莱伊打断了日月大接下来的话。他起身拿起挂在椅子背后的斗篷披在身上，径直地向门外走去，见状，日月大也连忙跟了上去，对刚才的事只字不提。

尤清木正大光明地跟在他们旁边，莱伊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三人各怀心思，最终以一种奇怪的氛围停在了一家装潢淡雅的咖啡厅。

他们先后装作普通客人进去，尤清木见样学样，坐在了莱伊身后的位置，和日月大同桌。

不多时，一名身材火辣脚踩高跟的女人走了进来。她戴着墨镜，走路携风，红艳的大波浪卷发随着她的步子在风中飘扬，淡淡的不知名香水味从前方传来，热烈十足。尤清木佯装看菜单，实则注意全在这个陌生女人身上。

女人毫不犹豫坐在了莱伊对面，轻佻而大胆地勾了勾莱伊下巴，一个飞吻送上。

“找我什么事？你知道的我很忙。”女人语气带怒，可摘下墨镜的脸上满是不知足地挑逗。

看热闹起哄的尤清木顿时愣住，当她一遍又一遍确认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归星河时，尤清木不得不哀嚎一声：千辛万苦躲她的人，结果现在直接跟她面对面OMG！

尤清木根本无法将眼前的形象和研究所的那个阴郁科研女归星河联系在一起，但当莱伊亲昵地叫着她星河时，她再也骗不了自己。完咯，发现自己是正常的然后被抓回去咯，尤清木不难想象之后的剧情走向。当归氏夫妇磨刀霍霍的模样重现在脑海里时，尤清木绝对不想坐以待毙。

起身，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地走过归星河，然后出门，就活了！尤清木盘算的很好，偏偏天公不作美，经过归星河的瞬间，归星河手边的文件袋不慎被碰掉，归星河起身的动作刚好卡住了狭窄的过道，于是她和尤清木看了个对眼。

“嗨~”尤清木弱弱地打了声招呼，紧张的耳朵慢慢冒出头。

归星河没理，挑眉看向坐在卡座上的莱伊“她怎么来了？”

“既然人齐了，我来解释一下”莱伊轻咳一声转移话题“她是归星河，我们自己人，这位是……”

“我知道她，尤清木。”

“原来如此，归氏夫妇之前被威胁，应该是你的帮的忙吧。”既然莱伊已经点明了她的身份，尤清木也不难猜出一直困扰归安梨的问题答案：屏蔽器究竟是谁布置的。

“你不傻，反而，聪明的狠……”归星河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掩嘴笑道“但是我妹妹的舔狗。”补充完这句话似乎又觉得不妥当，连忙向尤清木道歉，眼里没有一丝歉意却笑得更惺惺作态了。

尤清木语塞。

虽然不知道到尤清木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但日月大不难感知到她身上带着些许悲伤。日月大递给尤清木一杯汽水拉着她坐下，汽水是他刚点的，还没来得及喝。

气氛有些僵硬，莱伊也顾不上什么和气了，长话短说解释道“众所周知，战派的变异人一直潜伏在城市中，但最近联邦对我们展开了地毯式驱赶，我们最多还能在火星呆一周的时间，过时必诛。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到时候我们可以带着你一起走。”

“为什么这么突然。”尤清木直接抓到问题关键。

莱伊虽有些迟疑，还是一五一十告诉了她“我们战派里面有内奸。”

“那他呢。”尤清木若有所指看向了日月大，她记得日月大当时不愿意来火星，他想在和派星陪妹妹初舞。难得和派不用再担心生存了，这是跟家人一起生活的最好时代。

“初舞被抓去了边缘星落，不止是她，还有剩余在和派星的所有人！”日月大一拳砸在墙上，每每提到这个，他恨不得马上提刀砍死所有火星人。但终究是所有怒火化成一声哀叹，日月大愤愤道“明明边缘星落是最为混乱，最为无序的地方，火星人自己贪生怕死不敢去，还想拿我们变异人去当炮灰。”

“不是说要组建火星人和变异人混合部队吗？”尤清木于心不忍。

“火星这边没有一点征兵的动静，和派星里这里又很远，被抓的消息传不过来，他们自然能说一套做一套。”归星河打着哈哈简述了目前的情况。

“我路过和派星的时候遇到了日月大，但是很遗憾，我没能把初舞一起带过来。”莱伊轻抿了口桌上了水。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尤清木沉声道“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目的吗……其实没什么目的。”莱伊苦笑道“将军诺上台的那天，战派星被炸毁了。虽然说战派星本就没什么人，但联邦杀鸡儆猴的同时也不经意间毁掉了战派的精神支柱。你体会过没有家的感觉吗？对流浪在各个星球的战派变异人，战派星就是随时等待他们回去的家。家没了，直到现在，我一直在找它。”

归星河轻握住了莱伊冰凉的手，给了他无声的安慰。

“能给我几天时间好好考虑一下吗？”尤清木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选择。

“很抱歉不可以，一小时后我们要开始最后一次在火星上的行动。”莱伊坚定道。

这个咖啡厅格外朴素，偏偏在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