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青一觉醒来时,胸口仍酝着一股烦闷屈辱的气未出,他按了按发痛的脑袋,只觉得昨晚的遭遇简直离谱到出奇。
变态。
还是一个喜欢偷人衣物的死变态。
池青努力将这种犯呕作吐的情绪压抑着,打算洗把脸让头脑保持清醒。他双手掬着一捧冷水,让这足够砭冷的凉水冲刷昨夜意外带来的不适。
透明的水珠顺着池青秀雅的脸蜿蜒而下,他用毛巾擦拭着脸颊,忽的池青手里的动作停滞下来。
他伸手拽开自己的领口,凑近面前明净的镜面,凝黑的眼仁微微透露着沉思和困惑。
干燥清晰的镜面映照出青年雪白的脖颈和脸颊,脆弱的脖颈上印有两处粉红的痕迹。
池青挑眉用指腹捻了捻红点,发现根本就不痛不痒,绯红似蚊虫叮咬的痕迹。
可现在这般季节并非是虫蚁出没的时候,当然目前潮湿发闷的天气也不排除毒虫从墙外爬进来,指不定就是不慎在肌肤上留下的。
这件事情很快就被池青抛之脑后,因为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将前几天剩下的修补工作趁着今日空闲一并处理完毕。
不仅新修复的肌理完整无暇,上面漂亮又性感的肌□□真透顶,突显出极其完美优越的线条。
就连它的眼睛也是池青花费大价钱购置的,并非单一的纯黑色,而且略带灰色的暗黑。
这双眼睛类人感十足,唯一的缺陷可能就是眼瞳始终无法对焦凝聚,做不了一个完完全全的真人。
毕竟它本身也就是人偶而已。
池青将它修复成功的消息立即告诉黎楠,他满怀期冀和忐忑地等候着对方的回答。
拜托。
回他一句话吧。
就当是可怜可怜他,看他总是天天守着手机屏幕亦或者是只敢偷偷在一旁窥视的样子,跟他讲讲话吧,就算是讲一个字也好呀。
池青期盼的神色伴随时间的流逝而渐渐变调,他牙齿将唇瓣上的软肉磨得绛红,力道再重上一些就要沁出血丝来。
他的喃喃自语和惶恐不安的神态全部在它面前毫无遗漏地分毫毕现。
兴许是黎楠彼时正巧没有看手机呢?
池青撕扯着指甲上的倒刺,焦躁地将里面的肉也一并裸露出来。
他控制不住地为黎楠开脱,找了万般借口,又等了将近半个小时后池青鲁莽地擅自将电话拨了出去。
只要电话一直处于拨通且无人接听的状态,池青心里也好受一些,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安慰自己一秒,通话便被对面颇显不耐地挂断了。
短促犹如绷紧的弦丝被戛然而止拽断的一声嘟。
池青觉得鼻腔汲取的氧气都淬了寒,呼进去三分毒,毒得他骤然枯萎至极神态也变得蔫头蔫脑。
是那群人又在黎楠耳边说了什么话吗?
该死。
池青埋怨的情绪还没消弭,手机铃声在死寂的气氛下猝然奏响。
池青甚是惊喜交加地慌忙拾起,他本能认为是黎楠打来的,毕竟池青极其自负自己的技术能力,再者他不相信黎楠会这么快就喜新厌旧。
然而想法总是与现实不符,池青徒留的一缕期望总算是破裂殆尽,他等来的是警察告知昨晚事情的处理结果,“他这边表示想私下解决,你这边是什么想法?如果方便的话最好过来一趟。”
从昨天做笔录时周实自始自终都不承认欲行不轨,反而将事情全部归因于两人言语发生争执从而引发斗殴,周实估计是知道没有证据佐证,所以才敢如此大胆地将黑白颠倒。
池青答应了。
两人在派出所面对面交谈时,周实面容看起来比先前憔悴了许多,本就长到脖颈的头发在无梳理下衬得油头粉面,双眼青黑得如同对毒品上瘾的瘾君子。
“被拘留一夜的滋味还好受吧?”池青开口第一句话就试图恼怒他,企图让周实当着公安的面诋毁他,辱骂他,从而让周实招出昨晚发生过的事情。
可这人也是老油条了,他非但没有被激怒从而爆发失控,而是冷静又老练地挑起了别的话题:“什么证据都没有,仅凭你一张嘴是根本掀不起风浪的。就算你不想私下解决对我也没影响,可能拘留几天就完事了。但是如果你愿意与我和解,我不仅可以另外给你一笔赔偿,甚至还可以告诉你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周实熟练老道的态度看样子是处理过不下几件,池青顿时没了和他继续交流的想法,“无关紧要的事情?”
池青垂下了眼眸,他昨晚过后苦思冥想许久,甚至在刚刚推门进来的那一刻都在挣扎,缓缓他吐出了这样一句话:“谈禹知道你是这种人,对吗?”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说出来的腔调确是肯定语气。
周实眯了眯眼没说话,池青在他的沉默中得知了实情,居然也不觉得难受,反是产生一种意料之中“谈禹果真是这种人”的轻松感。
池青起身站立,向来生得偏柔弱的五官少见蕴有韧性,“我不会跟你私下和解的。”
说完也没再理会周实,利索又果断地走出门。
—
池青现在总算明白,为何谈禹对自己的态度忽疏忽近,时常用着令人琢磨不透的目光望向自己,原来他和徐卫从一开始都是一类人。
自己真蠢。
谈禹明显也是喜欢黎楠的,他怎么就会允许自己贸然接近她呢。
可池青是真的很想靠近黎楠,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备受欢迎的女生,一言一行皆是受人追捧。无论是好是坏,似乎只要是她做出的都会被人喜爱。
这是黎楠身上独有的魅力和气质,池青为此万分痴迷,他很想靠近再靠近对方一点,恍如只是两人简单地说上几句话,池青也会被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所感染,从而能受到旁人的丁点友爱。
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在和黎楠频频接触的那段时间内,池青虽说受到的恶意比以往更甚,但同学间给予的友善帮助也相对而言多了些。
可是现在,黎楠已经有很久很久很久不曾对自己说过话了。
池青想,上一次黎楠主动找自己谈话是什么时候?
还是对方无意间捡起那张不慎从书包漏掉的画像,也许这次他还是可以重新尝试。
池青在黎楠往常经过的道路上逗留,等候许久终于将人拦住了,不过池青拦住的不止一人,与她同行的还有阴魂不散的谈禹。
从前天事情发生后,谈禹便再也没有对他有所掩饰了,每次投向池青的眼神里也已经和那些人一样了。
然而池青没空与谈禹计较那些事,他得赶紧将自己已经制作出最至臻完美的人偶的事情告诉黎楠,他也不求黎楠喜欢他,但是至少对他跟以前一样吧。
没成想黎楠没说话,身侧的谈禹露出他擅长的真面目,嘲弄可笑:“这算什么?你是不是每次也就只能使用这种伎俩,拿出这种破烂东西来哄骗?一次两次还行,次数多了也就没意思了——”
说到最后他近乎是残忍地吐出字眼:“还是说,你苦头没吃够啊?”
“行了!”
黎楠双手骄矜地抱胸,浑然漠视的眼神笔直地看向前方,傲慢又无礼。
她满不在意地说:“东西再漂亮看久了也是会腻的,而且还是这种没生气的死物,放久了就更没意思,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说不定新鲜感还会维持得长一些。”
池青阴黑郁色的眼眸倏尔极速地猛缩。
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
要是、它是真的,就好了。
真的,就好了。
池青回到住所时满脑子重叠播放着黎楠的那句话,他蹙眉偏执的目光在它绮丽绯艳的脸庞上来回流淌。
他盯得越偏激,那种仿佛生出鱼刺般扎眼的念头就越沉重。
池青阴沉沉地端视着人偶眼窝里被他亲手嵌入的眼珠,偏黑灰色的眼珠,因为不是真的所以无论怎样都透着廉价的劣质失真感。
假的。
真的是太假了。
池青簌然手段狠绝亲自将它眼眶里的镶嵌的假珠抠了出来,白皙的指头也被坚硬的质地磨红,痛得池青原本清俊的脸刹那间有一瞬的狰狞。
他进去一趟卧室,从里面端出来一个盒子,伸手打开——
简陋的盒内只躺着两颗圆滑莹润的眼珠。
漆黑饱满,活灵活现。
池青咽了咽喉咙,他着魔入迷般将这两颗凉如冰块的眼珠放在自己的掌心,一点也不害怕地用干净的帕子将其温柔地揩着。
这次一定是他有生以来制造出最真实完美的人偶,池青浓密如鸦羽的眼睫毛轻轻颤动,缓慢又珍重地将那两颗眼睛重新地安放推了进去。
池青眼睛顿时璀璨发亮惊人,他赞叹不已地捧起它的脸颊,近乎差点将眼睛贴在它的脸上。
真是绝无仅有的美丽。
不知道是不是青年的手停留在它脸颊上的时间过长,导致人偶的两颊竟也徐徐渗透出温度。
“如果你要是真的就好了。”
池青双膝虔诚地跪倒在地,眼神如同画笔般在那张异样光彩的脸上临摹描绘着。
那时他还愚钝并不曾知道——
人偶一旦长出眼睛,便怎么也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