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瑾桐出校门是江景慧接的她，下午跟班主任聊了不少，她这才发觉女儿不对劲。也不知道话题怎么聊的，聊着聊着，安瑾桐突然说她想回家休息几天，班主任劝了，她也跟着说了好几句，最后没扭过安瑾桐，只得同意把她带回家。

坐在车里，安瑾桐系上安全带升窗户玻璃。江景慧瞥她一眼，又忍不住训斥她：“哎，我就搞不懂，你每天都在学校想什么。家里一不需要你挣钱，二我们也不要求你非得考到第几，就只希望你能维持住现在这个水平就可以了。你在迷什么呢？”

这一个下午安瑾桐都在听各种难听话，江景慧说的这些，她听后心里倒也泛不起多大涟漪。安瑾桐坐正道：“我没有迷。可能确实是最近学习的东西不在我擅长范围内。”

“物理老师跟我说你上课总跑神。也有借鉴别人作业的行为。”提到这个江景慧就来气，“说好听的是借鉴，说不好听的，那就是抄。安瑾桐，你以前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事？我看真是最近对你管的松了。关键时刻，别人都在好好学，就只有你一退再退。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安瑾桐垂眸，勾出指尖沿着安全带的缝隙滑。

前方突然从侧面冲出来的小孩儿，吓得江景慧赶紧打方向踩下一脚急刹。所幸没出什么事，她磨过来方向盘把车停靠在路边，

江景慧：“一家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安瑾桐，我对你没别的要求，稳一点行吗？就稳住你原本的成绩，很难吗？？”

维持住原本的成绩，倒是说起来容易。安瑾桐缄口不言，沉默地望向窗外，随后哼出一声气音，大抵是对江景慧的回复。

江景慧张了张嘴，没再说些什么。重新发动汽车，江景慧攥了攥方向盘，连哎带叫隔壁道：“你奶奶今天来了。她来住几天，顺便带带小宝。等会儿到小区门口超市你下去买点吃的。”

听闻奶奶要来，安瑾桐眸底忽然一亮，连带着心情也跟着雀跃一瞬：“是吗？她这次来怎么不提前给我发消息，要在家住几天？”

“嗯，三四天吧。她不一直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回去多跟她说说话，前几天她还在电话里念叨你。”江景慧打着左转向灯，向左打方向盘。看似情绪稳定下来不少。

对于这个奶奶，安瑾桐的评价不错。她不经常来这里，但每次来她都会给安瑾桐买很多好吃的，也会偷着给她钱。

吃的安瑾桐照盘全收，钱她一次没要过，奶奶有时会佯装生气去敲打她，可真等巴掌落在身上了，也就变成了轻抚。安瑾桐很喜欢看奶奶的掌心触碰过的地方，有时隔着棉布衫也能感觉到一丝余温，她知道这是大多数老人爱小辈儿的表现。

想起来奶奶，安瑾桐瘪了瘪嘴，也就几个月没见，竟然差点把奶奶给忘了。她应该经常跟她联系的。

离回家还有一段距离，安瑾桐抱臂阖眸睡觉，她想起来奶奶之前说的话：“家里有瑾桐真是你爸那小子的福气，长得好看学习又好，聪明伶俐的，最得奶奶喜欢了。你爸年轻做了那么多让我生气的事，就生了你让我够满意。”

她看安瑾桐，是怎么都看不腻。

安瑾桐后脑枕着靠枕，偏偏头斜靠在车门侧柱上，嘴角浮现一抹开心。

车子进入地库刚挺稳，安瑾桐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飞快拿下书包关车门上电梯，几乎开门的瞬间嘴里的奶奶脱口而出。

“嘘。”奶奶穿着深色胖款短袖抱着弟弟从房间出来，她见到是安瑾桐回来了，脸上的皱纹揪在一起，开心的只能看到两条缝儿：“小宝睡着了，别把他吵醒。”

安瑾桐瞥眼小宝，性子一瞬间冷了下来：“那就放床上让他睡呗。”她开门把书包放门口椅子上。

怀里的孩子片刻不离手，奶奶抱着他，一晃一晃来到安瑾桐的卧室，跟她说话：“我早就跟你妈说坐月子让我去照顾，她一直不让我去，说什么怕累着我。哼，我看她就是不想让我赶紧见到我的大孙子。瑾桐，我跟你说，这小子可是跟你爸小时候长得一个样。估计长长也是个讨人嫌的家伙，少不了挨揍。为了哄他睡觉可是把我累够呛。”

她说的前半段安瑾桐并没有在意，大多数父母老了以后就会变得莫名敏感，子女的一言一行都能影响到他们的心情，更为严重的，甚至会患上少许抑郁倾向。安瑾桐曾经不止一次这样开导她，开导的次数多了，奶奶也就彻底静下心来。

孙□□秀又体贴，这样的孩子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也是奶奶之前的原话。

于是这次安瑾桐依然没当回事，给奶奶腾出来一片坐的地方，随后随口道：“没事，他睡着的快，只要没人在他周围说话。嗐，我妈她这次去的是专门照顾人月子的会所，花了钱的，再者说小孩子闹腾，每隔两三个小时都要闹一次，对您身体也不好。最后你看，奶奶，你这怀里不也抱着孩子呢吗。”

奶奶：“唉，你要是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点道理。对了，你怎么这个时候在家啊，今天不上学？”

等了半天就等奶奶问她这件事。似乎只有在奶奶面前，安瑾桐得以做回那个被长辈手心里的孩子。闻言她双手搭在膝盖上，努努嘴，故意哼唧出一句：“你猜猜我今天下午为什么在家？”

“那奶奶猜不出。”奶奶话说说给安瑾桐听的，注意力却全然集中在怀里的孙子身上。

可笑就可笑在这点，安瑾桐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想象着当她把自己的近况说出来后，奶奶会向她投来关切和怜惜的表情。安瑾桐启唇：“我是因为——”

“嘘——”奶奶又嘘了一声，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先不要说话，会把他吵醒的。”

房间里安静几秒，奶奶才接着说：“瑾桐你刚才说什么？”

刚泛上来的倾诉欲望霎时被按了下去，安瑾桐也是在自讨没趣，她咽一口手搭在椅靠上，垂了垂眼：“没什么，我就是想回来休息休息。”

不等奶奶开口，这时候江景慧推门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流。她把小宝接过来抱走，奶奶跟着出去两人不知道说了什么，等再进来关上门。房间里彻底只剩下她们两个人，而此时奶奶一改刚才的脸，竟过来主动拉着安瑾桐说话。

老人开口要是再不接话就是自己的不对了。纵使安瑾桐心里不舒服，面子上也得过得去。她尽可能用以往的状态去应对奶奶，聊得多了，奶奶似乎也变回了以前那个奶奶。

终于，两人的话题聊到安瑾桐回来的原因了。

安瑾桐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她只希望奶奶能稍微安慰她一下的，哪怕就是摸摸她的头，安瑾桐都有忽视掉这段时间发生一切的勇气。

没想到这次奶奶变了口条。她一下又一下摩挲着安瑾桐的手，语重心长：“没事，考好考坏都行，家里以后也不用你养，你爸他们还能干。”

前半句安瑾桐听得心底暖暖的。

“现在家里有你弟了，要我说你这其实学不学都行，学历太高的话，将来再读个研究生，出来都二十八|九岁了，不好找婆家。”

这种话她是怎么说出口的？不对，这种话放在以前奶奶是绝对不会说的！

奶奶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直直劈上安瑾桐的心头，她顿时心尖泛起闷闷的酸痛。安瑾桐捏捏眼角，她明面上睁着眼，实际上她的目光不论落到哪处都很不舒服。安瑾桐还在尝试拉回奶奶的记忆：“但是您之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我爹不行，将来家里得靠我。还是你鼓励我让我去考个好大学，将来找份好工作的。”

诚然站在奶奶的角度来说，以她的思维所处的阶段与安瑾桐所处的阶段是完全不一样的。

而眼前的安瑾桐，只像个倔强的小孩子。奶奶：“你看你，叫那么大声干嘛。那是以前，以前家里只有你一个孩子。那时候我催着你爸妈他们两个再要一个，他们那时候嘴犟说什么只要有你一个就够了，这你看，现在不还是乖乖又生了一个。”

安瑾桐心中的最后一座稳固的大厦，轰然倒塌。

“什么意思。”

合着周围所有人都把她蒙在鼓里，那她的存在算什么啊。如果家里重男轻女，为什么不重的明显一点，非要等把她养到这么大，再去费尽心思要二胎。

如果他们都是这样想的，那为什么要在她面前把话说的那么好听？

安瑾桐差一点就完全相信了。她又在庆幸，她从小就不是个有恋家情结的人。

“那我算个什么？”安瑾桐的嘴唇发麻，几次差点转不过来弯，颤抖到连带着膝盖也跟着发抖。

“你是我大孙女啊。”

安瑾桐忍到极致的崩溃，在奶奶看来，不过是一场幼稚的审判。

短短一个下午，安瑾桐寄存在身外的最后一份安全感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