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能想起来其他的吗?”杜长卿看他说完后便一直没出声,问道。
南宫微沉默了会,摇头。
杜渐看到后转头向杜长卿露出个无奈的笑——你看吧,问不出来的。
杜长卿比了个动作,示意杜渐没事的。
接着,他稍稍往前靠了靠,压低声音:“那你可就回不了家了,我们想把你送回家,怎么办?”
南宫微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摆了摆手道:“可我不知道家在哪了,我现在没有家了。”继而。他再度垂下了头。
“这……”杜渐看向杜长卿,他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心里的小人手忙脚乱的。
杜长卿略一思酌,抚掌道:“那不如。”
“你把这里当家好了。”
此言一出,杜渐瞪大眼,倏地转回头去看杜长卿。他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但杜长卿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像是思考多日后的结果。
杜渐离得近,开灵识问道:“爹你认真的???”
杜长卿颔首,同样用灵识回他,“嗯,有何不妥?”
哪里都不妥好吧???
杜渐向背后椅子一靠,疯狂洗脑这是我爹这是我爹。
因为杜长卿是一个防范意识很强的人,基本上每一个进宗门的人他都会亲自看一遍来历,不是那种说收就收的人。
对于此事,杜长卿其实有认真想过的。
本来他是抱着“我儿爱怎样就怎样不关我事”的心态去看待此事,但后来他想了想,决定去查查。不过当然,他什么也查不到。
古往今来,与他们杜氏作对的仙门有不少,毕竟玄陵宗这么大个仙门。不过就杜长卿所知,没有姓南宫的。
咋一看这孩子来历又清白的很……虽然是指压根没有。
但就他所想,真要收养的话南宫微,是没风险的。
更何况南宫微还有病在身,最好的养家自然是他们这,所以杜长卿便说出那句话了。
南宫微听了后,猛地抬起头来,淡墨色的眸子看着这个长相温和的男人。
“真的,你若愿我们今后便是一家人了,好么?”
南宫微吃了一惊,呆愣在原地有一会。
他静默片刻,听着火星炸裂,在眼底闪烁。
“好。”
※
那之后没几日南宫微便痊愈了,杜渐思索着总不能住在诊室里,便把南宫微移到他房右旁的空房里。
本来这右房是修建时,杜长卿在那绕来绕去看了半日说是少了一半不好看才加建的,没想到它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杜渐早在前几日来过这房,不过他一进去便呛了一鼻子灰,眯起眼来用手挥走漂浮在空的尘灰。
布置很简陋,只有一榻一桌,上头同样蒙着一层不知几年的陈年老灰。让杜渐看得够呛。
他不大喜欢这股味道,便一边掩着口鼻一边施净屋法。
他运着灵力用脚在地面画了一个圈,在圈的边上描了几个花纹。那圈先是闪出金光,尔后一闪,房间顿时锃亮。
所以当南宫微进这时,还以为是新房,皱眉看向杜渐。
他喜静恐生,杜渐他们也只不过才认识了几个月,更何况有九成时间他都是躺着无意识的。面对他们这等热情豪迈的性子,南宫微真的不知该如何。
杜渐拿了套狐裘给他,正系着绑带,忽地就看到南宫微皱眉抬头看着他。
他有些不明所以,系好后轻声问道:“怎么了?”
南宫微本来是想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但他对上杜渐那深邃的浓墨双眸后,又说不出来了。
之后便是玄陵宗里一少年带着一小孩踏着薄雪四处乱逛的景象。一下午的时间,杜渐干带着南宫微逛了,关键是他还上头了,沿着校场晃了晃还去后陵走了一圈。
“可惜现在是正月,要是到了七八月,你便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落枫……”杜渐一路上话很多,在南宫微耳边絮絮叨叨的。倒是南宫微和他迥然不同,一路上就木讷着那张小脸,像个傀儡一般被杜渐牵着跑。
“哎我说。”杜渐带着南宫微回了房,一边理着头发一边问道:“你小小年纪,总板着张脸做甚,开朗一点嘛。”
南宫微被他带得头昏脑涨,耳边还存有寒风的呼啸声。他的鼻上不知何时落了些雪,惹得他闷闷地打了个喷嚏。
“噗……”杜渐看着他那样子,觉着好笑,没忍住噗嗤出声。
“笑什么。”南宫微打了个喷嚏后脑子反而清醒多了,他坐着裹了裹那件狐裘。
杜渐摆了摆手,转移话题,“时辰也不早了,吃饭去么?”
难得杜渐总算说了句正经的,不过方一点头就被杜渐扯着跑了。
※
“你们这,只有辣子?”南宫微一言难尽地看着眼前的菜,下不了嘴。
“哦——”杜渐放下筷子,想了想。“你这话倒也没错,但你可以吃不辣的。”
因为地处寒冷地带,所以陵安人普遍吃辣。
南宫微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但他自己喜恶习性什么的总归不会忘记,比如这满桌红他就不行。
昏迷的那几个月里他是靠杜渐给他断断续续输送灵力以此来顶替日常吃食的,现如今都醒了,也不能用这法子。
南宫微只好转身去打清淡的,那满桌红他要吃了怕是要把人吃死。
不一会,他便端着一碗素回来了——原因无他,他们的荤食,都是辣的。
那时南宫微心想,他们陵安人到底是怎么吃下去的。路过他身旁的弟子们碗上都洋溢着那股辣椒的气息。
他们不多时便吃完了,只是南宫微刚跨过门槛便迎面撞上了一个身着群青色武打袍的弟子。
南宫微往后倾的时候,杜渐一手揽住了他。
他怔怔地看着这个跪倒在地的弟子,以为他多少会说几句抱怨或是道歉。不料那弟子在地上跪了一会后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来,拍拍衣摆后小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后便好似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径直走去。
他瞥了一眼,那弟子的瞳色竟是白金色的。
一切回归梦境,他好像是见过有那么一群人的瞳色也是如此。
“怎么?”杜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南宫微缓过神来,脱开杜渐的手后站稳认真道:“刚刚那人,眸子是白金的。”他拿捏不准到底是不是真的见过,便没说。
杜渐顿了顿,低下头来给南宫微带上帽子系好,“先回去再说。”
那夜风雪如朦胧细雨,于飞檐上层层叠叠,天骤然寒冷,完全异于前几日的温暖。
“呼——”杜渐吹着刚煨好的药,递到南宫微面前狐疑道:“白金色?真的?”
“嗯……”南宫微接了过来,“你以前没看到过么?”
杜渐摇头。
“此事既然有疑,便与司罚长老说便是。”杜渐提议道。
南宫微虽然不大懂,但想来总归是对的,便也没反驳他。
促膝交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杜渐熄掉灯,关门前说了句。
“晚安。”
跳跃的火光随着少年的声音一并消散,迎来的是漫长冬夜的梦。
※
南宫微做了个梦,梦里他见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成年男子。
那个“南宫微”脸上溅满血污,轻蔑地笑着,手里提着一柄剑尖流淌着鲜血的长剑。
他笑着说道:“我既然是你的替代品,那么,这人便是你杀的了。”
梦里的他倏地瞪大了眼,转头看向身后的雪地。
雪地染满了猩红片片,染的正是杜渐的血。
梦里的他脑子满是迷惘,站在原地被冰雪覆盖,人连同思维一起被封冻,久久不能消融。
然而,再回首,那个提剑轻笑的男子已经消失,只有杜渐的尸体与他一同在这冰天雪地里。
都说人一旦亲眼见证了亲人的逝去,第一反应不是哭泣和伤心,而是过了很久都觉得这个人没有逝去,还依然在身旁,只是藏起来了。但过了几年后,他们才会真正意识到,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南宫微便是众人中的一员。
他依稀记得他在梦中撕心裂肺地哭着,因为梦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己。
哭过后他便会在冰原上蜷缩着,直至梦醒时分。
南宫微眯着朦胧的眼,单手支着额头。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额间鬓发间的冷汗不断地冒出,但他已经习惯了,这梦,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想起来了,结案后他便犯病了。在屋里呆了好些日子,方才他那是伏案查阅中途睡着了。
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窗外铁马叮铃,一下下地敲醒南宫微——你刚刚是做梦。
梦么?可是好真实……
杜渐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倒在桌案上的,方才他还在批公文,现在便睡了过去。又或许是雨天的声音适合睡觉吧。
“怎么就梦到刚遇到南宫微那时了……这会在他身旁待久了?”杜渐轻声嘟嚷着,理了理杂乱的墨发。
他保持着支着头的姿势呆了一会,心想还是小时候的南宫微可爱,以前那叫木讷的可爱,现在倒只剩下木讷了。
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心想别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便重新执起笔批公文。
然后不到片刻,他又站起来。
“我草,那之前他那是犯病了啊!”杜渐心想完了。
南宫微一向很敏感,但他通常不会说什么,只会憋在心里,犯病了便更甚。
杜渐重新坐了下来,担忧地把目光投向了一房之隔的书房。
超过五天了,这次肯定犯得很严重,结果他先前还惹他招了一通询问。
杜渐清楚,南宫微在犯后遗期间是不能惹的,他需要静养,不能动脾气,否则会加重。
但这……
杜渐懊恼地想着,早点想起来也不至于这样。他真的很不乐意看到南宫微犯病,每一次都像是要了他的命,杜渐受不了这样。
别问,问就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