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凝失眠到凌晨,金桂蹲在门框边,然后进屋伏在商凝膝盖上。
商凝最后从地毯上爬起来给金桂做零食。她从冰箱里拿出数十种蔬菜,一个人精神抖擞地在厨房里切切剁剁。这些蔬菜有的要焯水,有的要上锅蒸,之后才能进烘干箱。
金桂一直跟在商凝身边,商凝把所有蔬菜放进烘干箱,抱着金桂自言自语。从厨房说到卧室,再从卧室说到阳台,讲得不分南北,说得天花乱坠。
她把金桂架在半空,金桂伸出爪子按在商凝唇上。
商凝闭嘴了。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话,一点没记住。
商凝把金桂放回窝,自己去店里看看。花店这么久没打理,她觉得自己这个店主当得不合格。
街上漆黑,Un Coin De Fleur Caché亮着灯光。
商凝整理花材,结果扔了大半。
凌晨四点三十九分,她看着一地狼藉,心想:“带回去给金桂玩。”
她又将花瓣全部扯下来,按照颜色分好。她发现没有东西装,跑到生兰的店里要袋子。
生兰早在店里忙活,商凝向她要面包袋,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要什么?”
商凝目光灼灼,“面包袋。”
生兰给她拿了三个牛皮纸包装袋,商凝摇着头:“不够。”
生兰又拿了十个,商凝说:“不够。”
商凝拿了所有的牛皮纸包装袋,生兰夺下小半藏在身后:“不能都给你。我的、小面包有很多人,爱、爱吃。你这样都拿、走,面包怎么卖。”
生兰说得有点道理,商凝认可地点了两下头。
生兰又补了一句:“我的生意每天,都很,好!”
商凝回到店里将花瓣装好,但还剩很多。她将这些没装的花瓣抱到生兰店里,放在收银台。
生兰拿着刚做好的面包满脸震惊,商凝说:“送你了,不用谢。”
商凝说完就走了,生兰看着这些还算新鲜花瓣若有所思:“她是想吃鲜花饼吗?”
商凝回家的时候天蒙蒙亮,小狗零食还没烘好,商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金桂的窝铺满花瓣。金桂睡得熟,商凝捏着它的四个爪子,在爪子里也塞上花瓣。
开锁的声音传来,岑莜进屋看见眼前这一幕震惊,“你该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才醒。”商凝不捉弄金桂了,进厨房装蔬菜干了。
她刚伸手岑莜连忙制止,“你傻了?手套都不知道带?”
岑莜不放心商凝,自己带着手套拿出零食。商凝伸手她又是一巴掌,“凉了再碰。”
商凝“哦”了一声,问:“你来找我干嘛?”
“找你爬山。”岑莜只是随口一说,不料商凝下一秒穿好大衣,站在门口,眼神里是难以抑制的亢奋,连嘴角都在上扬:“那走啊。”
岑莜对上她兴奋的目光,抓着她的手腕:“你......”
“不走吗?”商凝天真地反问。
“先吃饭。”
荆南没多少山,有也是矮山。
二人爬到山顶,岑莜站在怪石上,左右樟翠柏绿,远处江岸旁垂下万条丝绦。岑莜不禁张开双臂感慨,“啊——大自然对人类的治愈能力,真是不可估量。”
此话不假,商凝在山顶看到景色的那一刻,整个人瞬间平静。
山顶清新的空气混着草木的气息直入肺腑,商凝此刻仿佛站在了最高的那棵树的树巅,伸手去够离自己最近的那朵云。
下山时,岑莜领着商凝去寺庙烧香拜佛,理由是“来都来了”。
岑莜让商凝待着别动,自己挤到人群里买香。
商凝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拜佛,甚至还有“还愿”一说。
为什么那么多人觉得有些事情拜一拜就能成功,真奇妙。
“给你。”岑莜递给商凝一束香,这香熏得商凝咳了好几声。
商凝学着岑莜的样子朝面前的佛像拜了拜,看岑莜去庙后领了一条手绳出来,她也进去领了一条。
岑莜领的是一条红色手绳,象征着好运。她看见商凝右手手腕上的那条墨绿色手绳,垂下来的平安符吊坠格外显眼,问:“你这是给谁求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替自己求的?”商凝反问。
“你什么时候相信这些啦?”岑莜看着自己的手绳,说:“你好歹给自己求一个。”说着她便想把自己手上的那条手绳褪下来给商凝。
商凝制止了她的动作,举起左手晃了晃手腕,说:“没事,我有玉镯。”
岑莜盯着商凝的手腕,抬手将她举起的手拉下,摸着商凝左手手腕内侧的伤痕。商凝也不躲。
“如果当年我爸没有出那档子事,如果当年我能顺利保研,我就可以去法国陪你了,我就可以早点知道你的病,你那时候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难熬。我真想杀了张宇轩。”说这话的时候,岑莜眼里是藏不住的愤怒,“可惜他在牢里。”
岑莜也知道,凡事都讲“如果”,那就太荒唐了。
商凝推开她的手,“没事,早就过去了。”
“你让过去过去了吗?”
商凝没说话,盯着被碾在土里的野花。
封琳和秦舒一干人站在工作室,她看着秦舒的设计稿,“你这又是蛛网又是蛇骨又是败叶的,啧,艺术果然还是需要绝望和难过的。”
秦舒没搭理她,转着手里的铅笔,看着模特试衣。模特身上的纱裙远看一堆枯叶,近看是蛛网缠绕的蝴蝶。意大利真丝欧根纱偏哑光,模特转身时裙摆摇曳,是一晃而过的朦胧生机。翅膀扑朔而飞,渴望载起一场经久不息的梦。
这次季度的主题,是献祭。
献祭换的是新生。
最后主办方带着设计师和模特一同上台谢幕。一结束,秦舒便赶回荆南。
秦舒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她赶到市中心的咖啡店时已经傍晚了。
云尤静仿佛早就料到秦舒会来,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品着咖啡:“原来除了商凝,你还有在意的人啊?”
“你不是要给我东西吗。”秦舒站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云尤静根本不惧秦舒的眼神,举着U盘,“坐啊,怎么不坐。”
秦舒思索再三坐在对面,云尤静看了一眼咖啡:“想要东西,就要听话。”
秦舒象征性喝了一口,“东西呢?”
窗外的天色渐沉,两人对视几秒。云尤静将U盘推给她,“我说话算数的。”
秦舒转身走出咖啡馆,她在来时已经告知顾钰。如果云尤静说得是真的,希望他和顾亦能处理好。
人群流动,是绿灯。秦舒跟着人流走,那天的话太重,她要去找商凝。
云尤静不知道什么从咖啡店里出来,拽住秦舒。
在流动的人群里,秦舒慢慢无力,然后单膝跪在斑马线上。
“我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你就应该对我耐心一点。”
云尤静弯腰,柔情四溢,“你不是爱商凝吗,你死了还怎么爱,一起下地狱吧。”
“那杯咖啡……”秦舒清醒着,“下三滥。”
云尤静笑着摇头,“不对,这不是形容我的词。秦舒,是你太不识抬举。”
红灯已经变绿,车鸣声起伏,骂声和催促声一片,但就是无人过线。
云尤静脸色一变,用包抬起秦舒的脸,迫使秦舒看她:“我问你,我差吗?为什么从高中到现在,你都不愿意看我一眼?都过去七年了,你以为商凝还爱你吗?”
秦舒扯着嘴角,得意道:“那又怎么,我跟她,没有那么多嫌隙。”
云尤静满意地点了点头,“我不介意成了别人的刀。我也成全你,让你爱她一辈子。”
云尤静看着远处朝秦舒加速驶来的车,按着秦舒温柔道:“放心,你不会晕过去的,你会看着自己血流尽,感受着呼吸一点点停止。”
“你想干什么!”秦舒自以为用了全身力气挣脱,其实也只是微微晃了肩。
云尤静:“我想让你死。”
刺眼的灯光越来越近。
秦舒看到云尤静眼色一沉,紧接着秦舒感到身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整个人被拎起。与此同时,云尤静疯了一般拽过商凝:“那就你死!”
云尤静被踹出数米远,生兰从商凝手中接过秦舒,秦舒整个人绵软地后退。
行人不知道那是一辆撞人的车子,顶多认为是司机迫不及待要赶路。
金属剐蹭的声音让喧闹的人群快速安静下来,巨大的惯性和冲击力让一旁的共享单车支离破碎。人群里随之传来单调又高度一致的惊呼声。
“啊!死人了!”
“出车祸了!”
“救护车,叫救护车啊!”
“喂,120吗?市中心十字路口出了车祸,就在刚才。”
......
周围的人群迅速骚动起来,围成一圈看躺在血泊里的人。
生兰原本想按照商凝的话,直接带人离开。但被秦舒一句“你也想让我死”改变想法。
生兰拨开人群,躺在血泊里的人秦舒再熟悉不过。
秦舒跪倒在地,一瞬间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她浑身麻木僵硬,费劲地商凝爬过去。
秦舒没力气搂着商凝,她就跪在地上,俯着身子,鲜血从商凝口中不断喷涌。
商凝嘴里含血,说话含糊不清,“秦舒......”
“我在我在,我在的商凝!”
秦舒伸手捧着商凝的脸,血顺着商凝嘴角流进她的掌纹里。至此,再无嫌隙。
“岑莜很有可能......出事了,找到她。”眼前的一切开始虚幻,商凝看着秦舒,回忆如走马灯。不重要了,不重要了,她反复确认的真实、无法肯定的记忆都不重要了。
“好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睡,不要睡!”秦舒无能乞求着。
血还在流。商凝眉眼弯弯地看着秦舒,比任何时候都温柔,她这次似乎真的累了,轻语道:“小秦同学,对不起。”
秦舒不顾狼狈,崩溃大哭,“谁要你说对不起!谁要听你说对不起!我要你爱我!”
商凝合上双眼,一切喧嚣与她无关。
“商凝......”
商凝,你睁开眼看看我。
我错了,我再也不缠着你了。
警笛声划破天际,刺穿像商凝的血一样红的晚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