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昏暗,只在角落处挂了几盏风灯。
姜羡鱼跟在沈由身后,只见他停下脚步,侧身交待:“郑校尉奔波数月一路辛苦,劳校尉和众弟兄一起吃点酒歇歇脚,接下来交由我二人查验即可。”
说着,沈由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递到他手上。
“这……”郑校尉犹疑,接着向姜羡鱼一瞥。
察觉到他的眼神,姜羡鱼迅速垂下眼眸,只作没看见。
“好说,好说,”郑校尉反手收下银两,忽而小声试探道:“可是王爷有何吩咐?”
沈由不答,一脸讳莫如深。
见状,姜羡鱼也保持沉默。
没有得到答案,郑校尉反而愈发恭敬,挥手示意左右退下,末了,才拱手退出。
脚步声渐渐远离,姜羡鱼悄悄转头,确认身后已无旁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回过头来,看着沈由,催促道:“快带我去找粮草。”
沈由一脸淡定,抬步向前,“郡主且跟我来。”
姜羡鱼抬步跟上,才发觉这间船舱中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上面还贴着大红喜字。
她随手打开了两个,见不过是些金玉首饰,又“砰”地悻悻关上,一脸失落。
沈由带着她穿行在箱笼之中,七弯八扭后忽而停下脚步。
姜羡鱼正抬头左右打量,一不留神,差点撞到他背上。
她一惊,回过神来,拍着胸脯喝道:“吓死我了,突然停下也不提醒一声。”
“郡主不像是偷溜进来的,倒像是在巡视自家库房。”
沈由看了看她刚才打开的箱笼,意有所指。
姜羡鱼皱了皱鼻子,轻哼:“这些本来就是我的呀。”看我自己的嫁妆还需要做贼一般不成。
沈由默然。
难得看他吃瘪,姜羡鱼乐了,绕到他面前,倒退着走:“沈统领可有看上的,喜欢哪样我都可以送你。”
姜羡鱼大手一挥。
沈由木然道:“卑职俸禄尚可。”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况且这些都是女子之物。”
“可以送给你喜欢的人,或者……红织?”姜羡鱼不死心,接着调侃。
沈由忽然神情严肃,停下脚步,“郡主莫要再开玩笑了。”
姜羡鱼回头,顺着沈由的视线看向身后的樟木箱子。
她转身看向沈由,目露疑惑。
“郡主不妨打开看看。”沈由悠悠道。
姜羡鱼心中一动,她上前,掀开面前的箱子,绫罗绸缎映入眼帘,又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翻找,直到指尖触到一层木板。
她眼底一亮,侧身一看,果然,她的手所到之处不过才到这个箱笼的一半深度。
姜羡鱼将上层的布料全部拿出来,轻叩木板,“笃笃”声中带着空响。
她心中一喜,四处摸索,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没找着打开的方式。
姜羡鱼气馁,抬头气鼓鼓看着沈由。
只见他优哉游哉从怀中掏出一块金属片,卡入箱子底部缝隙处,轻轻一按,隔层就立时弹开了。
姜羡鱼瞪了他一眼,暗道真是小心眼,这么快就报复回来。
忽然,她脸色一变,急急质问:“这是我外祖父的商船,你怎么会有密道钥匙?”连她都没有。
沈由挑眉,“自然是王爷交给我的。”说着,他又摇头,“此处并非密道,只是商船藏匿贵重货物惯用的手段罢了。”
姜羡鱼将信将疑,朝通道口低头看去,只见灯光照亮处一道楼梯斜向下延伸,更深处,便是一团黑暗。
她抬头,发现沈由不知何时已经提着一盏风灯。
她伸手,想要接过。
沈由却避开了她的手,踏入其中,“郡主跟在我身后即可。”
姜羡鱼不以为意,让他先行,随即跟在他身后步步往下。
舱内一片静谧,只有木质楼梯“吱吱”作响。
沈由不时回头,墙壁上光影随之跃动,姜羡鱼连连摆手,“你只管走便是。”她还不至于会摔了。
双脚踏入实地后,姜羡鱼微微松了口气,沈由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郡主在此留待片刻。”
语落,她看着灯光渐渐远去,随后,角落处幽幽燃起了另一道光芒。
直到四角俱亮,姜羡鱼转身,这才发现她以为的墙壁原是粗布麻袋堆叠而成。
她手指从鼓囊囊的麻袋上一一滑过,终于,找到了。
姜羡鱼抬步向前,忽然,架子旁贴着的粮探子撞入眼中。
她刚想要上前,沈由却忽然出声:“郡主可否告知,究竟为何会执着于这批粮草?”
见他挡在身前,姜羡鱼顿了顿,抬眸问道:“沈统领一定要知道?”
“一定要知道。”
沈由毫不犹豫。
“好吧”,既然他想要知道原因,姜羡鱼实话实说,“我怀疑,这里面,压根就不是粮草。”
沈由皱眉,“郡主不愿说倒也不必搪塞于我。”。
见他不信,姜羡鱼哂笑,“你看,我说了实话,你却不相信,又何必多问呢?”
沈由定定看着她,忽而一顿,“郡主的话可当真?”
姜羡鱼点头,回望着他,神色认真。
沈由看着看,又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粮草,眼神闪了闪,垂眸道:“郡主此言有何依据?”
姜羡鱼语塞。
她总不能告诉他她是重生而来,亲眼所见袋中粮草被替换成了砂石谷壳。
见他又要阻止,姜羡鱼赶忙开口,“是我父王亲口所言。”
趁他愣神,姜羡鱼赶紧从他身旁钻过去。
他拿起一旁的粮探子,抄入手中掂了两下,得意一笑,“骗你的,我只是有此猜测,不过,”她转了转手上的工具,“是与不是,一试便知。”
话音一落,姜羡鱼用力往麻袋上一插。
两人的目光交汇在一处。
姜羡鱼缓缓用力,旋转着抽出粮探子。
她紧紧盯着长杆,心微微提起。
长杆全部拔出,灿黄的谷物均匀分布其间,粒粒圆润饱满。
姜羡鱼垂眸,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落。
“郡主。”
姜羡鱼抬头。
“到此为止吧。”
沈由眼神平静。
“我不!”姜羡鱼忽然清醒,她望着沈由,眼神中欲要喷出火来。
查不出真相,她便不清楚是谁要害她,姜羡鱼攥紧拳头,她绝不要重蹈覆辙!
重新拾起粮探子,对准一旁的粮袋,再次探粮取粮,辨认片刻,她摇摇头,扔下手中谷物,不断重复。
沈由也不阻止,就这么静静倚在一旁看着她。
终于,她累了。
放下手中的工具,仰躺在麻袋上,轻轻喘息。
一连数次,结果并无不同。
良久,她呼吸渐渐平静,又打起精神来,至少,说明外祖父没有骗她。
她看向沈由:“我要去其他船上再看看。”说不定其他船只会有收获。
沈由直起身子,微微摇头,“能够准许郡主上船,已是郑校尉容情,若是郡主还要去其他船上,人多眼杂,难保不会传入王爷耳中。”
姜羡鱼闻言,垂下头,难掩失落,却也明白沈由说的不无道理。
将粮探子放回原处,她跟着沈由慢慢退出船舱。
踏下甲板时,姜羡鱼仍旧踟蹰。
她回头看了看商船,脚下生根。
码头边上,尽管沈由下令阻止百姓靠近,仍有不少人聚在一旁围观。
“不愧是四大皇商,姚氏商行这宝船气势恢宏,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着实不错,此船只怕载重超过千石。”
“咦~我看不止,瞧这吃水线,怕是得有两千石!”
“嚯!两千石!”
姜羡鱼猛然回头,看向说话的那人,努力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弧光。
重量,深度……车辙!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迎亲路上,负责运送粮草的多是身经百战的士兵,若粮草的重量不对,他们必定早就有所发觉,不至于行途过半才偶然发现。
是故,被替换的粮草和填充物一定是等重或者重量相似的,以至于从车辙外观等无从判断。
至于掉包的填充物……
姜羡鱼低头看向手指,似乎又鲜血淋漓,针扎似的隐隐作痛。
是砂石和谷壳!
姜羡鱼急急向前追上沈由,停在他面前,眼神炽热:“你知道什么地方会用到大量的砂石和谷壳吗?”
沈由一顿,反问道:“砂石?谷壳?”
姜羡鱼狠狠点头,“没错,就是砂石和谷壳,至少数万石。”
沈由微微皱眉,问:“郡主为何会突然提起此二物,二者有何关联?”
姜羡鱼摇头,“关联我不清楚,但此二者一定是须得同时出现的。”
沈由沉吟,片刻后,“我倒是想到一个用途,兴许会同时用到砂石和谷壳。”
“是什么?”
“你先告诉我,为何会问起这个。”
关键时刻,沈由突然闭口不言。
姜羡鱼咬了咬下唇,心中焦急。
不得已,她只好道:“此事关系到粮草的去向,有人会用它将粮草掉包。”
说完,她抬眸看了看沈由,轻声问道:“你,相信我吗?”
“建筑材料。”
沈由面无表情。
“建筑材料?”
姜羡鱼喃喃,能够使用到数万石砂石谷壳做建筑材料的一定不会是小地方。
她细细回想着扬州封地中上报的大额动土的账目数据,涉及到如此大量材料的,那就只有……
香云寺!
“香云寺?”沈由拧眉。
姜羡鱼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不觉中已将“香云寺”三字说出。
向芸寺是父王在母妃去世后所兴建,寺中只供奉了她母妃的长明灯,不接待百姓供奉,只有他们父女二人不时前去祭拜。
姜羡鱼眼神晦暗。
她抬眸看向沈由,轻声说道:“沈由,你,可敢同我打一个赌?”